2010年1月12日 星期二

倚百竅為聲——當代藝術展覽在洞洞館

◎陳立安(哲學二)

  民國五十二年,農業陳列館建成。接著,人類系、哲學系館相繼完成。它們仨作為校門口的三合院地標,竟也以灰泥牆、綠筒瓦,和門方的白千層樹一起潤澤了台大這麼多歲月。

  當時,在一連串的現代運動衝擊之下,建築師們在尋求台灣的自我特色之中努力,一批留美歸來的前衛建築師們更積極鎔鑄中國精神於當代流行思潮,向傳統取形、取意更取其精神。由建築師張肇康建成的農業陳列館就是這風潮下的一棟代表作。它是最初的「洞洞館」:取意自高昇的底座台基、內縮的中段屋身,以及最具代表性的由燦爛琉璃筒瓦構成的花式帷幕,靈感莫不是自中國傳統建築而來。相較之下,哲學與人類系館雖然在建築史上沒有與農陳館同等的紀念價值而將因此拆除,但是它們與承載著的那些與師生一同的時空回憶,卻賦其與人們更深的羈絆。除此之外,人類系館的民族學與考古學標本陳列室保存了考古發現與各地原住民的文物器具,儼然是一文化資產的保存重地。

  事實上,大家熟悉的洞洞三館中,兩棟系館雖然並不是傑作的一部份。雖然誤打誤撞地同樣構成了一幅中國庭園景觀,但是人類系館與哲學系館其實只是仿造作。其中的哲學系館尤其並不是一棟美麗而規劃完善的建築。它的興建並沒有完備地和校園整體規劃的機能配合。並且設計上的缺失,使得整棟建築排水不良、逃生設備缺乏,管線大剌剌地交錯在外牆上。一拉起厚重的窗簾,隔絕的牆讓原先已採光不佳的建築空間即刻安靜、陰沈下來。晚上待在系館內,老舊的木門與自牆上洞洞灌入的風更增添一股孤離氣氛。但是為什麼即便如此,還是會有一群人對這裡情有獨鍾,選擇在這裡展示他們的藝術作品呢?

  這個學期,藝術設計學程所開設的《當代藝術研究》課程,就有兩組學生在這裡開設了他們的藝術展覽。他們在這棟臺大內難得的閒置空間中,策展、創作與論述,由學生自行策劃、創作作品。他們希望以專業展覽而非學生展的樣貌呈現,要引起大家對展覽主題議題的討論,也要把在這裡欣賞作品的愉快經驗作為洞洞館告別展的最後留念。

   位於三樓的「Doppelanger身分、分身」,是以探討重重加諸於人身上的「身份」帶來的影響為主題的新聲多媒才裝置創作展。其中,有創作者以面具表達「由自我延伸」的概念;也有創作充分利用場域,在同一個房間內用布景道具把觀眾帶入六個故事的境地;也有作品探討在撥除層層角色後,自己想要的自己是什麼樣子;或者在平行世界之中另外無數種的想像會有什麼樣的可能……。

  位於二樓的「洞視」展覽,則是以洞洞館獨有的氛圍場域作為發想的原點,以各種衍伸的想像與懷念堆疊所做成的作品。

  一進入展場即映入眼簾的「窺」,是哲學三黃士誠創造出來的小空間。揭開黑色帷幕,電話亭一般大小的空間裏被木板隔成四個小隔間,而每個隔間裝有數個燈的開關,分別操控包括自己在內的四塊空間的照明。他的作品靈感取自沙特對人際互動的認知:人在窺看他人時獲得主體性,在被觀看時則淪為物體。所以他賦予每個隔間掌控開關的自主權,由此互動式的裝置藝術試探人群互動的關係。只有在他明我暗時才能看到對方,亦為獨特的巧思。另一間作品名為「6 6 6 3」,陽光透過洞洞牆灑入,明亮了另一面牆上由各色圓圈拼成的齊整陣列。看來繽紛的圓滿圖形另有巧妙,不但每一個顏色的相對配置嚴謹環扣,而且在目光拉遠以後發現圓與圓間竟又構成另一個大圓,令人思及古典主義中關於完整和隱藏秩序之美的想像。

  戲劇二馬良平的作品「本初」,是黑色紙剪裁的三角形網眼以卯釘連結,大小不等的三角形重疊地垂掛、直流洩到地面四散分離。「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形容詞氾濫得噁心」作品介紹裏如此寫著,所以她將事物還回以有稜有角的三角形原狀,並且以玻璃紙色塊代表黏附在事物上的諸多形容詞。戲劇二白家瑞的「睜眼」,則以收集人們的眼睛照片為作,呈現一百隻眼對世界的觀看。製作過臺大藝術季大件掛畫的資工四王傑在整個空間恣意發揮,以哲學系學生的夢境為想像起點,藉著螢光塗料,在燈亮燈暗的轉換間揭出看似甜美和平的夢境,其在黑暗降臨後呈現的,熒熒發亮的不愉快裡像。

  ㄇ字架上掛了滿滿一排的玻璃瓶,裝著深淺不一、藍色的硫酸銅溶液,排成一片蔚藍的天空。「瓶裝天空」的創作者哲學四施東宜表示:「我們一般在看世界都是透過某種解析度。如果把這種視野轉換為另一種型態例如瓶子,那麼看到的天空就會不一樣了。」試圖以此探討人類的認知帷幕與知覺構造的拼湊,是否有另一種樣貌的可能。再往裡面走,最盡頭的房間特別昏暗隱蔽,由燈籠透出的昏暗光線靜謐而深沈。抬頭一望可見牆上掛置著的傳統花布娃娃,全是哲學三詹子琦一針一線縫出來的。空間裡瀰漫著懷舊的香氣、角落不經意擺著的衣架與掛鐘,原來都是哲學系館陳舊的遺留物。「這個系館裡可能承載著無數人的時光片段與回憶。我們在同一個空間活動,即使時空更迭……」,而窗外喧囂的人聲與此處悠遠的寧靜正成對比。這些回憶有些斑駁已逝,有些仍鮮活燦爛。

  的確,農業陳列館以外的兩座洞洞館並不是規劃完善的建築。它們沒有辦法在建築史上佔有一席,甚至不能使我們留下關於其舒適機能的美好印象。但是幾十年下來,哲學與人類系館自身的歷史價值,連同它們所一同見證過的人文理念和青春夢想的力量,不應為了嶄新的大樓和時代流轉的洶洶來勢而就這麼被遺忘。

參考資料:
台大人類系網站
王俊雄,〈張肇康與台灣大學農業陳列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