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四 吳嘉浤
從溫州街到溫州街
今日的溫州街分為南北兩段,辛亥路從中橫切而過,其實這並不是它本來的面貌。民國五六零年代,溫州街還是連接大學里到龍坡里的一條幹線,住在殷海光家對面的臺靜農老師,就常常沿著這條路散步到同是中文系同事的鄭騫老師家裡。民國六零年代,辛亥路的開闢,將溫州街攔腰截去,帶來了車水馬龍與大量集合式住宅的竄起。於是他們不再於閒暇時相互拜訪,取而代之的是在系上或在電話中的問候。一次,學生要載鄭老師去找臺老師,照鄭先生指引的路,卻怎樣也走不到,這才發現溫州街社區已與他記憶中大大的不同了。
這是林文月「從溫州街到溫州街」這篇文章中所說過的故事。如果我們試圖去還原兩位老師早年在台大周遭的生活場景,會發現大片的日式木造建築形成井然的街區,其位於台大的西側,約從今羅斯福路向北延伸到和平東路一帶。鄭老師住在較南邊的74巷,臺老師住在較北邊的18巷,他們的故居如今都已改建為公寓建築,無從尋覓了。但如果仔細在溫州街的巷弄間尋訪,仍可看到幾間或經改建、或已無人居住的木造宿舍(例如新生南路上的滴咖啡、羅斯福路三段283巷的民宅);而走入52巷,依然可以發現近八十年歷史的日式宿舍街區,靜靜迎接偶經路人的注目。
在1932年的台北都市計畫圖中,可以看見溫州街52巷兩側共有八棟屋舍沿著瑠公圳興建起來,對照今日,只剩下靠近溫州街的四棟,其餘皆在十多年前改建成公寓。這些黑瓦木造的矮平房,都是雙併式的日式判任官宿舍,每棟可住兩戶人家,有些仍以灌木叢作為庭院的圍籬。院子裡長有盤根錯節的老榕樹,垂下鬚根一一篩濾午後的陽光;椰子樹有二三層樓高,搖曳著與椰林大道不同的風情。這些樹木陪著老屋、教授們度過許多歲月,在水泥叢林中偶然冒出的盎然綠意,是都市空間呼吸的氣孔。今天住在52巷的人們,有的是民國七八十年搬來的老師,算是資歷較淺;有的是退休的老教授,或是當初配住的教授已過世,家屬繼續住在此處(註一)
半世紀來台大周遭的地景有極大的變遷,時間到了52巷卻彷彿流得緩慢,緊密的鄰里關係,也一定程度的保留下來。例如住在5號、7號的體育老師夫婦及機械系的黃教授,兩戶約莫同時搬來,共用一個房舍,彼此的院子只有一道矮圍籬區隔,方便平時相互照料。老鄰居十幾年的交情,表現在雞犬相聞、開放而人情味濃厚的空間使用上。
今日的52巷
住在5號的陳美莉女士,和丈夫逄廣華同為台大的體育老師,民國八十三年分配到宿舍。逄老師本身就很喜歡日式宿舍的環境,前任房客是一位老教授,過世後太太去了美國,房子就荒置下來;陳老師形容搬進去時的狀況:「庭院裡的雜草多到腳踩下去碰不到泥土,有幾間房間的地板塌陷了,玻璃也碎裂掉落」剛搬進去整修的費用便多達一兩百萬,學校提供了四十萬左右的補助,才終於把房子整頓得可以住人,後來更花了一年的時間自己整理庭院。不過辛苦都是值得的,雖然老建築的維護成本讓許多人望之卻步,但這裡環境幽美,早上五點多就聽得見鳥鳴,晚間則是夜來香飄香。「住起來非常幸福!」陳老師笑咪咪地下了結論。
黃秉鈞教授也是看上這裡的環境清幽,才決定搬來這裡。「雖然其他人住公寓式的宿舍,但我都不願意!」他住的7號房舍三四十年前曾遭大火,結構改成磚造,但屋頂仍維持不變。在黃教授之前這裡住著著名的人類學家陳其祿先生,為了使用的需要增建了車庫及閣樓,任職文建會主委的時候便搬了出去,黃教授除了內部的一些設計之外,沒有做其他修改。
這兩戶人家的庭院都十分有特色:逄老師苦心整理的庭院是他的驕傲,也是鄰居艷羨的景致:橄欖樹挺拔而茂盛,春天杜鵑艷紅、夏天雞蛋花開、秋季桂花飄香。而黃教授家中除種植竹子、玉蘭等植物,設於戶外的實驗室更是一大特色;圍牆旁、屋頂、草地上放置著研究的成果:各種LED面板、太陽能板。黃教授平時meeting就辦在家裡,學生在實驗室做的各種儀器放在庭院進行測試,偶而心血來潮,後院就是和學生們一起烤肉的聚會場所;研究雖然忙碌,卻也不失生活的情趣。
台大孕育的社區
溫州街52巷的日式宿舍街區,可說是大學里珍貴的文化資產。民國48年就嫁來大學里的高里長回憶四五零年代的溫州街社區:「有非常多的樹木,感覺很寧靜舒服,整片都是宿舍!」當時悠閒詳和的情景,如今移入了大量的求學、上班的人口,步調變得急促,溫州街也多了許多車輛穿梭。至於這些日式宿舍將何去何從?目前52巷的宿舍有三戶已經無人居住,空著的時間越久,將來修復的成本也越高。詢問黃教授的看法,他說:「這些宿舍本來就不該空著,應該給人住。……這個地區應該保留,畢竟這樣一塊日式宿舍群聚台大應該是其他地方所沒有的。或者可以適當整修之後,作為公園、會館,舉辦藝文活動之用。」然而近幾年來,在台大的教職員人數壓力之下,大學里已經有好幾棟老宿舍改建成集合式公寓供教授居住,如新生南路54巷與溫州街交界處的學人宿舍;再利用的例子,則是如新生南路上的「滴咖啡」,用BOT的方式租給商家經營,是咖啡廳林立的「溫羅汀」一抹錦上添花的風景。
大學里社區從日治以來即深受台大發展的影響。最先做為日人教職員的集合社區,戰後則是接收日產,供給台大教授的居住需求。除了反映早年大學學術社群的鄰里關係,靠近學校、獨棟獨戶的空間,也促使師生之間有更多互動的機會。民國六零年代末期,政府收回此區,大部分宿舍改建國民住宅,仍留與一定樓層給教授居住,慢慢的大學里有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們來往,教職員宿舍卻相形像是象牙塔一般,與社區的居民有了隔閡。(註二)即使如此,台大在大學里仍然零散擁有不少土地,未來的發展,也牽動著社區的變化。一些掩藏在高樓公寓間的日式平房,更是都市發展過程中被人們遺忘的歷史痕跡。歷史保存與學校發展的兩難,是否真的無法解決?也許需要更多審慎的考慮,以及長遠規劃的智慧來面對。
註一:依台大的舊規定,民國七十四年前配住者退休後家屬仍可繼續住,直到配偶過世或小孩成年。
註二:唐山書店陳老闆訪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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