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昌軒
台大原聲帶社於每年五月的「年祭」至今已有十九年歷史,在年祭的準備過程中,社員們會回到傳統部落進行「部落學習」,而於年祭舉行當時也會有「成年禮」與「晉階禮」的儀式,此二者構成了年祭的主要內涵。然而,社團內外關於年祭的相關討論卻從來不曾停止,不管是質疑或者是贊同。而由原聲帶社員對於年祭的反思,亦可見他們努力地在當今的社會體制中,反思自我定位與身份認同。
年祭中的部落禁忌
年祭的舉辦之所以在社團內外都有質疑、挑戰的聲音,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年祭始終要面對部落傳統的「禁忌」問題。在舉辦年祭之前,社團成員會先決定今年要到哪個部落──有時是每個社員回到自己的部落,但大多數全體時候是一起去單一部落──去做「部落學習」,也就是去學習他們的歌舞文化、祭典儀式,再把所學的呈現在年祭當中,在此一過程,難免會有許多傳統部落的禁忌需要克服。例如,在原聲帶去年的年祭就是去阿美族部落學習豐年祭,而依據阿美族的部落傳統,如果家中有人去世,在祭典過程中情人帶要反戴,而當時的家中有親人去世的原聲帶社員便遵守此禁忌。然而,也有些部分無法克服,例如兩年前的年祭,以卑南族部落為學習對象,其中的「勇士舞」,卑南族的傳統中只有「勇士」才能跳,所以當時的年祭便選擇以靜態展而非表演的形式呈現之。其實,在原住民的注重身份、階級的傳統觀念下,有許多的舞步、歌曲是有特定身份或階級的人表現,故「禁忌」一直都是年祭所要面對的重要課題。
原民台看原聲帶年祭
原住民族電視台在2009年與2010年分別以「Dalan 路」以及「禁忌線上」兩專題報導原聲帶社的年祭。在這兩次的報導中,原民台認為原聲帶社將部落祭儀帶到位於台北市的台大校園,打破了祭儀所鑲嵌的傳統歷史地理脈絡,且有損於祭典本身的神聖性,並且質疑年祭:「究竟是祭典還是展演?抽離了部落環境,認同的對象究竟是祭典背後代表的民族文化,還是台大原聲帶社?」。相較於此,也有原民台的記者認為,年祭的舉辦是一種原住民學生對於部落文化的「學習」,且認為相較於許多的聯誼性社團,這種方式更有助於原住民文化的傳承;至於年祭到底是祭典還是活動,他們則認為在於「社團裡面的人怎麼看待這個活動和其中的意涵」。
原聲帶社內部意見的衝突與整合
對於年祭的定位,在社團內部一樣也激起了許多辯論。有一方認為,原聲帶社藉由將部落傳統儀式再現於台大校園,來完成自己的年祭,此一過程是一種對於部落文化的「操弄」,原因除了上述的禁忌問題往往難以克服外,更重要的是,原聲帶社與部落之間,在「部落學習」的年祭舉辦過程結束之後,該如何繼續維持彼此的關係,方不至於像在「利用」部落的祭典,來完成社團自己的年祭。如同原聲帶社副社長劉庭將所言:「我要避免像有些人類學者那樣,拿完東西就走,我們去別人部落學東西,年祭結束就走,就這樣嗎?我們去拿別人的東西,憑什麼?」此一倫理上的顧慮,正是年祭被認為有「操弄」部落文化之虞的主因。
對此,也有社員認為,「回部落是去學習文化,是去與部落建立關係」,而在舉辦年祭的過程中,「一直都很強調祭典的神聖性,因為我們不想自己變成在操弄文化」,至於如何在年祭舉辦過後繼續與部落維持關係,這次的年祭總召莊嘉強表示:「我們有持續在做,像我們去年辦的『回流』年祭,而且暑假還會有一群人去參加他們的豐年祭,跟他們見面聊天,繼續維持關係。」而這次的年祭,正是這兩種不同的想像互相碰撞的結果。
此次的年祭名稱是「生命的浪潮」,其籌備的方式是使各個社員回到自己的部落,學習自己的傳統文化,採集歌舞與傳說,來作為這次年祭的呈現,再將這些學到的歌舞傳說於年祭當中呈現。而在學習的過程中,則刻意避開了部落的「祭典」部分。由於是社員各自回到自己的部落,即無「操弄別的部落的文化來完成自己的年祭」此一問題;將學習的標的限於「傳說與歌舞」而不碰觸祭儀,雖解決了「減損傳統祭典神聖性」的批評,但卻也侷限了年祭發展的可能性並否定了先前的努力。
年祭作為原聲帶社的「祭典」
「年祭到底是活動還是祭典?」一直是爭論的重點,認為年祭活動本質上是所謂的「學生活動」,並非如祭典一般具有神聖性。誠然,相較於傳統部落的祭典,可能是數千年累積的成果,並在其中反映著豐富的原住民族社會生活關係,及其面對大自然的態度,相較於此,年祭在外界眼中或許只是社團的「學生活動」而已。
然而,要問「年祭到底是活動還是祭典?」首先要先爭論什麼才是「年祭」的本質。正如同前原聲帶社長陳偉龍於〈祭典的創造與認同:以國立台灣大學原聲帶設年祭為例〉一文中所言:「並非將這些經驗(註:向部落學習的經驗)展現形式就稱年祭為一祭典,更不是將這些文化內涵直接變成原聲帶社年祭的祭儀。原聲帶社之所以賦予年祭為一個祭典的定義,在於原聲帶是年祭的整個籌辦過程中,藉由部落學習和通過儀式(註:指每年都會在年祭中舉辦的成年、晉階禮)的形式從中達到一種自我實現並且反思對於文化族群的認同。」即所謂的「年祭」本質上與其說是在于向部落習得的具體的「內容」,毋寧說是在「向部落學習」的「形式」──亦即每年重複不斷地回到某個部落,抱持虔敬的心態學習其文化──正是此「形式」不斷地於二十年中重復,並不斷地提醒原聲帶的社員,要藉由與部落建立關係,來認識自己的身份,找尋自己的認同。正如同原住民部落的傳統祭典,反映了數千年來各部落與大自然的互動,以及各種社會生活關係; 原聲帶社的年祭也同樣反映了,一群台大原住民學生在面對波特萊爾所言「短暫、偶然、稍縱即逝」的現代性時,如何積極地展現自我的能動性,想要去把握、建立甚至創造一種自我認同。是以從這個角度看來,年祭是屬於原聲帶社的祭典。
(本篇照片皆取自台大原聲帶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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