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姿宇、傅彥龍
施舜翔 Paris Shih
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英國文學研究所,研究興趣是莎士比亞當代改編、珍.奧斯汀當代改編、女性主義理論、後女性主義與大眾流行文化。在學院裡做正經八百的文學研究,私底下真正迷戀的卻是俗不可耐的流行文化。喜歡時尚,流行樂,校園愛情電影,以及少女文化。2010年起在部落格「後女性的魔鏡夢遊」上大量書寫好萊塢電影中的性別再現。2014年開始在《女人迷》撰寫專欄,探索日常生活中的少女情慾學。2015年創立「流行文化學院」研究網站,為網站召集人與總編輯,與研究團隊共同書寫大眾流行文化的多元面向。
操演性與被建構的性別身分
施舜翔說,性別身分的概念與操演性(performativity)有關。如同上一篇中鄭芳婷老師也提到的,學者Judith Butler所提出的操演性概念不同於表演(performance),操演性是指我們透過歷史上的一些素材、姿態或是符碼(sign),反覆形塑出一個看似很穩固的性別身分。舉例來說,Butler認為「女性身分」是經過性別化的(gendered):女孩並不是生出來就是「女孩」,而是在社會中被女孩化(girled)而形成的。這個社會規定女孩應該要表現出什麼樣的一套行為準則,做出怎麼樣的姿態,穿怎麼樣的衣服等。這些觀念經過反覆操演後生產出一個「女性身分」。
所謂的「男人」或「異性戀」的身分其實也不是理所當然的或天生的,我們可以去觀察一個人「成為」異性戀的過程。「大家都覺得異性戀是天生的、自然的、不用去挑戰的,就像大家在討論顏色的時從性別文化來看女舞也是一種顏色,因為白人被視為自然、天生的顏色,好像只有其他顏色是顏色。」
不過,一般人所講的性別展演多半只是「性別表演」,比如在舞台上男生扮成女生、女生扮男生,或是男裙節,這些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刻意做的性別錯置,一下就沒了,並不是操演。Butler也講到,綜藝節目上的男藝人反串,彼此嘲笑,其實也沒有顛覆到操演性。
如果我們要鬆動性別的操演性,首先必須了解性別身分是被刻意生產出來並且受到被穩固,然後再運用各種方法鬆動它。以跳舞為例,跳舞過程中可能存在的衝撞性,在於它讓我們知道很多表面上看似專屬於某種性別的舞蹈元素不是自然、天生的,繼而鬆動性別操演性的自然性。這樣的認知意識很重要,它不會產生出標準答案,而會讓我們開始思考「那不是自然跟天生的」。於是,我們可能就會進一步思考「有什麼樣的方法去找到出路?」。
敢曝與gender failure
前不久,台南人劇團演出了《姊夠甜‧那吸》(註一)。這齣劇刻意把性別符碼表現得很誇張,例如演馬藍白龍度的女T表演出勞動階層的陽剛特質,故意把陽剛的符碼放到最大,另一個角色也將扮裝皇后的女性符碼放到最大。這稱為「敢曝(camp)」,即藉由刻意放大性別符碼,挑戰「性別看似很自然,身分是原本就有的」此一觀點,從這個鬆動、擾亂、玩弄性別符碼的過程中,我們會發現原來過去截然二分的性別觀,以及對不同性別的刻板印象,其實都非常地不自然,充滿漏洞。
舞蹈中也可以看見敢曝的例子。例如對於一些男同志舞者的表演,大家可能常聽到一個說法:「那個男生比女生更女生」。這種說法很有趣,什麼叫「比女生更女生」?如果我們用一般生理的二分來看的話,怎麼會比女生更女生?這樣的說法表示,男生為了要生產出這樣的身分,必須要大量吸收很多社會讓「女生變女生」的符碼,他必須要讓自己生理外表外再生產出一個「女性身分」,必須把所有符碼再放大一點,所以 Gay 的 bitchy 比女生的 bitchy 更 bitchy。
除了上述的敢曝可以作為鬆動傳統性別架構的工具,Butler的「gender failure」概念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利器。Butler在Gender Trouble中提到,人雖然永遠無法逃離性別的社會建構,操演性總是存在,但是操演會失敗,而這裡的失敗是一種正面、具有顛覆性的失敗,在失敗中可以看到每個人的獨特性。社會上的人們總覺得「男就是男,女就是女」,但是當我們在學習一套性別身分卻失敗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其實充滿了漏洞,每個人看到的漏洞也都不一樣。在這樣的探討過程中我們就會發現「真的沒有辦法對性別定論」。
女生跳女舞也可以很顛覆
男生跳女舞可能會讓人覺得男生可以很像女生,所以就很顛覆。但是,不管是男生跳女舞,還是女生跳女舞,也都是在表演一個身分。在跳的過程中觀眾可能會覺得「哇!好性感!」,可是那個性感不是天生的,可能是舞者看MV 時而習得的性別符碼,也許是蔡依林 30% 的性感加上瑪丹娜的20% 和蕭亞軒的 10%。而且,蕭亞軒的 10%又是蕭亞軒自己的嗎?當然不是,蕭亞軒一定有汲取別的明星,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性別是一系列的引用,有很多空間可以岔出去。所以,女生跳女舞也值得被討論,因為它也不該被自然化,也不該被別人覺得「女生天生就是這樣子」,或是很多人說「那女生可能就比較騷,所以跑來跳女舞」,所謂的「騷」 當然也是被建構出來的。
事實上,學習不同舞風時,不同舞風也有各異其趣的陽剛或陰柔氣息。例如,比起new jazz,girl’s hip-hop是一個相對較陽剛的女生舞蹈。此外,就連男生跳男舞都可以再進一步探討,在男舞中舞者其實也在操演不一樣的複數陽剛特質(masculinities),popping的陽剛特質與跟 locking、hip hop 的也不一樣。
「調戲」父權想像
施舜翔提到,最近他讀了美國性別研究學者 Laura Kipnis 最新的書Men: Notes from an Ongoing Investigation,才發現女性主義者很少寫男性,因為談到在異性戀社會中成長的男性時,通常只用「父權」兩字帶過,但其實男性身分的層次也非常多——男人也在成為男人。男性陽剛特質中的「男性」從來不是天生有「陽剛特質」。所有的性別特質,包括男性的陽剛形象、身份都是建構和生產出來的,而非自然天生。所以,不必然是男生跳女舞才有鬆動的可能,男生跳男舞的過程中,雖然似乎在社會上佔有(看似)自然的空間,仍可以解構和去自然化(denaturalize),亦即我們可以檢視跳locking的男性陽剛特質是如何被生產、製造出來的,更可以觀察男性陽剛特質是在什麼時刻失敗的。從這個觀點出發,才可以看到鬆動父權的可能。
施舜翔指出,他不喜歡只是把父權貼上壓迫的標籤。父權確實形成許多壓迫、束縛,但如果侷限在這樣的框架中,父權只會成為鐵板一片而沒有鬆動的空間。如果能認知到所有的性別氣質都是建構出來,而非自然生成的,男性陽剛特質更不例外時,我們才有可能把它的層次、脈絡理清楚,爬梳出一個男人是如何變成男人的過程,此時才有機會一層一層檢視其中非常多的孔洞和縫隙。施舜翔不喜歡用義正嚴詞的方式控訴父權,而是希望透過解構加上嘲諷,點出父權的荒謬、化解暴力,比起硬碰硬後兩敗俱傷,以柔克剛更能夠鬆動、引起反思。
註一:這齣劇是台南人劇團根據70年代的經典女性主義表演劇團──開檔褲劇團(Split Britches)創作的《Belle Reprieve》所重新演繹的作品。《Belle Reprieve》將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的經典名作《慾望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給徹底解構,試圖帶領觀眾重新發現經典當中可能隱含的性別盲與異性戀霸權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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