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2日 星期二

獨立在獨立之外──專訪蔡喻安

◎林慧慈

蔡喻安,嘉義人,台大歷史系二年級。現為獨立青年北區執委,曾任南女文化隊 [註一] 社長、第四屆共生音樂節活動組長、馬躍比吼立委競選志工、台大濁水溪社副社等職。 
都市裡的豐年祭
  我在當馬躍.比吼 [註二] 的競選志工時跑了很多都市聯合豐年祭的場子,來的人大多是來都市工作或是在都市長大的原住民,人數非常非常多。儘管聯合豐年祭一直被批評作秀、商業化、很混合,如同大雜燴,因為它混合了不同族群、或者幾乎都是阿美族的東西。但去過幾次之後就會發覺聯合豐年祭有它存在的力量,也許是這些都市原住民少數可以去接觸自己文化的機會,沒有了這個東西,他們可能完全沒辦法在他的生活中面對自己原住民的身分。大家都知道都市原住民是一個重要的議題,然而目前還沒有太多人有能力去做一些論述和討論,包括都市原住民要怎麼樣去尋找自己的認同?在都市的原住民一定要回到部落才是一個原住民嗎?如果已經在都市落地生根,為什麼不能認可他在都市的這個現狀?如果認可了這個狀態,對於原住民族的影響又是什麼?我覺得都市原住民的身分非常複雜、尷尬,以原運的角度來說,似乎「礙眼」的,因為有都原的存在,所以會面臨到很多質疑,像是都市長大的原住民還是原住民嗎等等,然而它的確存在這裡,而且也不該把他們排除在原住民之外,既然這樣,問題就又回到了,我們這群人存在於都市的這個狀態是什麼。

「把部落放在心上」
  我跟原住民族或部落的連結,是高中時在文化隊社團 [註一] 慢慢建立起來的。文化隊影響我最多的是「價值觀」,我們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把部落放在心上,放在一個很前面的位置;起初還未強烈感受到這樣的改變,直到高三、大一,真的開始投入一些社會運動的時候,我才明白這個影響是非常巨大的
  比如我現在在共生音樂節幫忙,就會因為在部落的經驗,希望能在活動中為原住民佔下一個發聲位置,並開始思考,原住民族在這件事裡的角色可以是什麼、會是什麼?或像我現在念歷史系,修台灣史清代課程,經常提到關於「開發」、「生番」、「熟番」等部分,自然而然感覺到自己心裡面的問題,都是跟原住民族有關係,我好奇從他們的角度會怎樣理解這些事件跟政策,我覺得這個或許是文化隊影響我最大的,它一直持續到現在。

在獨立以外
  當時台灣教授協會(簡稱台教會)希望能在台北找一些年輕人幫忙,我因此被朋友介紹進獨立青年陣線 [註三,簡稱獨青]。獨青的核心宗旨除了台灣獨立建國之外,還有推動轉型正義,並讓所有人都有追尋自我認同的機會。獨青不是只有原住民族的議題,還有各式各樣的議題在裡面,有的人在勞工、性別,有的人在做組織的工作,大家都有不同的背景。
  在獨青,我們思考的是:我們的議題跟台灣獨立是有關聯的,怎麼讓這些議題不吵架,而是互動的。這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情,可是沒有人嘗試去做,在獨立的路上,似乎其他議題都被犧牲掉了,會有種:「先建國解決一切」的感覺。在議題彼此對立跟無法合作的狀況下,台灣無法獨立建國,勞工也無法有一個更好的生活、原住民一樣被歧視,台灣依然是一個悲慘世界,問題會一直存在。對我來說,讓議題彼此串聯起來是這個組織的特色,獨青不是定位在衝組的角色,我們在思考與努力的是如何擴充我們接觸到的群眾。

「你不需要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
  林媽利之前建構一套台灣85%的閩客族群有原住民血統的論述 [註四],這個論述被質疑跟批判非常久,但不管在美國或台灣,有很多老人家還是相信這件事情的。我很生氣,So What?我覺得過去我們太常用「原住民血統」做一個擋箭牌,企圖去建構一個跟中國文化有所區隔的台灣文化,但這個台灣文化卻是建立在對原住民族的壓迫之上,好像你講了這句話你對於原住民族的壓迫就沒有責任了,好像我們過往主流社會對於原住民族的歧視、經濟上的剝削、文化上的剝奪,通通沒有責任了一樣!而且講這些話的人通常不是真的了解原住民,也沒有想要為部落做什麼事情,只是覺得「這個東西」能讓他們跟中國文化有點區隔,我覺得很難過也覺得很可悲,台灣為什麼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彰顯自己跟中國的不同?雖然我們有些部分是相像的,但台灣文化絕對有它的特殊性,不需要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沒有。那個狀態很像是你自己失根然後你要找新的根,但你的方式是把別人的根搶走,完全不必啊!為何不好好地去尋找自己的根?
  我覺得這是台灣人的悲哀,我們從來不知道自己擁有這麼多東西。黨國體制、白色恐怖給台灣非常大的傷害,它讓我們對自己沒有信心、它讓生長在這個土地上的人相信台灣沒有文化,我們只有來自中國的東西。國民黨政府來台後建構了一套中華民族的論述,潛移默化地讓我們覺得自己是中華民族人,卻讓我們跟母體文化斷裂,顯著的例子就是方言政策,你跟自己的語言斷裂,就會開始跟你的文化產生脫離。

部落是一輩子的事

  文化隊的老師曾經說過:「我們去部落,其是為了最後可以回到我們自己的家鄉。」我們去部落不見得是要永遠待在部落裡,那是一個刺激的過程,其實是希望透過這樣的刺激,你可以回過頭去尋找你跟你自身母體文化的關聯到底是什麼?你自身的文化是什麼樣的東西?

  在接觸部落的過程中,你會發覺疑問越來越多,部落現實中遇到的困難,你不知道怎樣去解套、不知道怎樣去幫忙;你自身角色定位、與部落的關係。我覺得像部落哥哥講的,你會在不停給予、學習、給予、學習的循環過程中得到答案,所以它才會是一件一輩子的事情。如果你中途斷了,你就永遠得不到解答,你跟部落的關係到那邊就會停止了。

原住民是實踐
  這幾年,當別人發現你很關心部落議題、原住民權益,並且好像懂得很多的時候,常常就會問說:你是原住民嗎,或者是很多人會說我以為你是原住民。這個身分的問題,或許是因為在接觸部落之前,我就有一個我自己的台灣文化認同在那邊,所以我並不覺得特別尷尬,我就是用「漢人」的身分在學習原住民的文化,有一天,或許我學得夠多了付出了也多了,就會慢慢被某個部落認同也不一定。身份可以是雙重的,如同前陣子有個部落哥哥告訴我的,原住民是實踐,對他來說,實踐原住民生活方式,用原住民的方式在生活的人就是原住民。身邊的一些朋友,或多或少有這樣的身分焦慮,之所以想提出來,也是想說,每個人的實踐之路都不同,但沒有好壞,你得去尋找屬於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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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註一] 文化隊是台南女中的一個社團,平時社課內容除了原住民族外,也會涉及環境、勞工、社會運動等議題,在學校舉辦對外的講座、電影座談會。

[註二] 花蓮玉里織羅部落阿美族人,前原住民族電視台台長,2015年以無黨籍身分參選平地原住民立委。

[註三] NGO組織,由台灣教授協會成立、堤供協助,成員來自各大專院校學生,主張「寬容多元的文化意識」、「平等公義的公民社會」、「獨立自由的政治體制」。

[註四] 外科醫師,主攻血液研究。曾發表研究結果:台灣原住民祖先是在1萬5000年前,從東南亞島嶼遷徙至台灣。以及佔全台91%人口的閩客族群中85%有原住民血統(包括高山族、平埔族,以及東南亞島嶼族群)」,所以台灣人是東南亞大陸、東亞大陸、原住民以及東南亞島嶼等地區人種混血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