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漫遊地圖

台南漫遊地圖(林月先繪)

不只是「小日子」──你期望怎樣的台南?



◎謝宇婷


  「幾杯老茶,幾則舊事,幾分遐情。」這是作家王浩一對老台南的詮釋,也是大部分人對台南的想像。寫過府城漫遊四書,王浩一可說是現在最火紅的台南作家,許多人循著他筆下的美食、古蹟來認識台南,書店也出現其他介紹台南老屋、文創小店、咖啡館的旅遊書,吸引讀者來場台南小旅行。但是台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所在?

  老一輩的作家葉石濤說過,「台南,是一個適合人們做夢、幹活、戀愛、結婚、悠然過活的地方。」台南以她浪漫懷舊的小日子聞名,甚至被王浩一用新名詞「台南學」來解釋近年來台南特有的「過小日子」的競爭力,認為這種小日子就是文創背後的力量。因為在高度競爭的全球化年代,每個人都忙著武裝自己,偶爾,我們需要一塊安靜、恬適的角落,過著比較像一個人該過的生活。於是乎,旅人紛紛到台南尋找寧靜,但台南因為旅人的造訪,又有了什麼改變呢?台南人的生活,真如我們想像那般平靜悠閒嗎?
 
  台大意識報這次走訪府城,以三大主軸去探究台南的發展變遷:「老屋欣力」讓我們看到老房子如何重新被利用,宣揚一種美好的生活方式,卻也引發過度商業化的疑慮;「海安路藝術街」重振五條港風華,但公共藝術跟當地社區的互動卻也引發許多爭論;「南鐵地下化東移」造成許多居民土地被徵收,「公共利益」足夠做為犧牲「個人權益」的理由嗎?如何兼顧城市發展跟土地正義?


  我們現在稱台北為天龍國,但是王浩一老師曾說:「過去兩百五十年來,台南才是台灣真正的天龍國阿!」台南作為我們的文化古都,處處可見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對品味的堅持,這樣的美學是我們珍惜的,因此老屋欣力在台南才會得到如此大的迴響。但是當老屋從文化資本變成商人的經濟資本,是不是符號化了老屋的價值?消費者是真的對這棟老房子的歷史感興趣還是追逐風潮?保存老房子對於一座城市的記憶到底重不重要?

  信步走在海安路藝術街上,可以看到觀光客拿起相機拍攝各種搞怪的姿勢。但海安路的前世今生,她的興衰往事又有誰知曉?一度要被拆毀的藍晒圖對旅人而言,究竟有沒有保存的必要?如果街道本是美術館,換展難道不是必然的嗎?可是當土地因為人潮、錢潮的湧入而增值,事情往往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坐上火車,途經徐緩的古城,自強號飛速駛過,乘客們可能訝異地發現窗外有些民家掛著布條寫著「反對南鐵地下化東移」、「北有大埔強拆,南有南鐵東移」等抗議標語。畫面一閃即逝,不知道是否在人心上烙下印象。鐵路轆轆駛過,比不上都市更新的速度,更比不上我們腦中的漫天思緒:到底我們希望看到怎樣的台南呢?


  台南的小日子依然迷人,但我們想要有更大的尺度跟視野,有意識地去觀察這些城市發展中的各種改變。牆起牆倒,樓建樓塌,城市做為一個有機體,無可避免的需要不停更動。但我們可以努力的是,營造一個土地成為感動人的所在,讓新與舊之間對話,讓在地跟外來碰撞出火花,讓公共跟私人的權益達成平衡,我們期望這樣的台南。







府城飄香, 老房子的新味道




◎林月先


  漫步於台南的街道上,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後。打起盹的市集、古味瀰漫的廟宇、水氣蒸騰的攤販小吃,老房錯落,正是一幅「台南味兒」的畫。但曾幾何時,台南味多了層新刷的油漆味,咖啡館、民宿與酒吧進駐老房,一場名為「老屋欣力」的城市復興運動逐漸展開。


  「古都保存再生文教基金會」即是「老屋欣力」的幕後推手。當年,一群成大歷史與建築系的老師們長年奔波於歐洲各地,觀察到歐洲國家保存傳統聚落的方式與態度,深感國內外文化資產保存環境的巨大落差。「回國後,大家純粹因理想而成立基金會,希望台灣歷史環境可以有更好的發展。」副執行長顏世樺回憶道。基金會於1999年成立,主要任務為推動歷史環境保存再生相關的研究計畫與活動,服務對象並不限於台南。但除了成大的地緣關係,顏世樺認為,台南開發早而留下的老房多,歷史環境特徵最清楚,因此基金會決定落腳台南。


  2008年,基金會提出「老屋欣力」這個新詞彙,它可以單純地理解為「欣欣向榮而散發愉悅的老房子」,或進一步詮釋為「四十年以上老屋,藉由合宜修改和用心經營,而為當代樂活的美學場域」。這與過去古蹟原物保存的想法截然不同,而是邁向更動態性的再生與活用。事實上,老屋只是一處容納活動的空間,經營者如何利用老屋營造美好的在地生活才是「老屋欣力」關鍵。簡而言之,保存的不再只是老房子本身,而是一種美好的生活方式,一種台南人的生活價值!


  基金會先後於2008、2010年在台南舉辦老屋欣力賞,推薦超過四十處歷史環境活化再生的精彩案例;除了肯定老屋經營者對文化保存的努力,也希望藉此讓人們重新發現老屋的價值,證明拆除並非唯一途徑。短短幾年,老屋欣力變成老屋保存的代名詞,在台南引起一股老屋再利用的風潮。然而,回到台南街頭,「老屋新店」並排而生,新穎的裝潢刻意配上懷舊的衣裝,一模一樣的氛圍,究竟保存了什麼呢,是經濟,還是文化?老屋欣力於是遭到過於商業化的批評。


  若只利用復古氛圍引來嚐鮮的觀眾,終究會有退燒的一天,甚至加速老屋的破壞,老屋欣力不辦第三屆的原因也在於此。於是,基金會決定改變活動模式,例如2012年「欣府城好生活」生活美學展,以及2013年「吾是好務」手作市集、「食在好生活」飲食講座等。以老屋欣力城市運動為基礎,透過生活中的反思,重回追求美好生活的願景,期許做對城市真正有意義的事。


  不論是因為刺鼻或新鮮,新刷上的台南味終究引起關注。如何讓老屋利用的效益擴大,使民眾回頭注意府城的生活、文化與歷史,是老屋欣力接下來的目標。期待不久的將來,台南走出獨有的新舊平衡,調出無可取代的「台南味兒」。


古味瀰漫的廟宇。(圖/林月先)





三十八公分,一道認識老屋的關卡──專訪窄門咖啡



◎李佳穎、李清遠


  Jessica,台中出生,長大後來到台南工作,因此邂逅窄門咖啡館,經營久了便在這裡置產,所以成為島內移民,入籍台南。窄門咖啡因為僅有38公分的入口而聞名,原建築是一位醫生所蓋,已將近百年,易手多人,因此窄門其實是一個裝載各行各業的空間,最後才轉賣到現在的屋主手上;Jessica再頂下原本的咖啡館,成為窄門的二手主人,至今已經營十三年。


窄門咖啡大門僅有38公分,經常被以為是在防火巷中的建築(圖/李佳穎)




意識蟲:使用老房子的方式有很多種,妳為什麼會想要經營成咖啡店?

Jessica:開一間咖啡店是少女的夢啊!



意識蟲:妳並不是建築本科出身的人,那要如何維修老屋?

Jessica:我不是建築本科出身的人,但我為了維護老屋請教許多專業人士,建築師、結構、工匠、木匠,都請教過了。有一個人給了一個很中肯的建議:「如果你要保持建築原本的樣貌、不加重他的重量,最好就是採行以前的工法。」所以我回到台中,透過專業人士和鄉親輾轉找到在建造木造房屋及古蹟維護的師傅。



意識蟲:妳覺得老屋的價值是什麼?

Jessica:老屋的價值就是無法取代的、現在工法無法再造的建築物啊!窄門很有特色的是,它完全沒有使用鋼筋混凝土,而是古人以智慧發想,用樑和磚打造成楯接式的老屋,而且都是使用就地取材的材料,例如漿糊就是以前的糯米。我覺得老屋應該要有他的架勢,如果今天窄門拆了,還可以再仿一個出來,那就不是老屋了啊!這點我感觸很深。我去大陸,看到很多古蹟因為文革的關係都被摧毀了,現在可以看到的完全都是再造,已經失去原有的古意了。



意識蟲:妳如何看待「老屋欣力」活動以來那些陸續出現的店家?

Jessica:基本上,「欣力」是古都自創的一個詞,意謂「欣欣向榮」但我覺得最大的問題是,他們沒有區隔老屋的年代,也沒有教育社會大眾,維修老屋需使用什麼工法。以我的認知啦,古都的團隊以建築師居多,他們認為不論新舊建築都可以融合,而我考量歷史、考量人,兩方的切入點不一樣。但融合之餘,他們是不是已經破壞掉原先所謂的歷史老屋的文化價值和傳承?我去土耳其的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老鎮──番紅花城,政府就明文規定不可以動到「世界遺產」的一根螺絲釘,不能以新的工法加蓋,如果加蓋就失去原本的風格;我們要憑弔的就是這件事。我覺得老屋並不是不能拆,而是要思考如何保留其完整性,留下有價值、歷史性意義的老屋。屋主要有「這種東西是不應該被拆」的認知,如果屋主沒有這樣的素養,那也很無奈了。不過維護老屋要花非常多的錢,所以這是個關鍵。



意識蟲:妳如何看待「老屋欣力」活動舉辦以來,老屋過度商業化的批評?

Jessica:我其實在2002年就開始整理老屋了,那時候請很多記者來關心,卻沒有人理啊!誰曉得,2008年之後「老屋」議題開始被炒作,然而,有多少人是為了做生意而維護老屋、借用老屋來做生意?我不小心在這個空間開了咖啡館,同時也很喜歡老屋,所以決定繼續經營,這和為了做生意而利用老屋的人完全不一樣。



意識蟲:「老屋欣力」的活動舉辦之後,台南的老屋有怎樣的改變?

Jessica:我覺得老屋到最後會變成蛋塔文化吧!這是我一種很直接的看法。而且現在。最近又因為「總舖師」這部片的關係,聽說老屋又更值錢了;但是老屋的值錢是因人而異,我自己覺得老屋無法用金錢衡量。



意識蟲:既然維修老屋要花費許多的金錢、功夫以及專業的技巧,你認為政府與民間應該如何合作?

Jessica:基本上我不會去仰賴政府,我覺得一個有能力的人應該要去回饋社會,然後影響政府;我只能這麼講,我不會去要求政府要幫我做什麼事,所以我希望我能夠成為一個有為的企業家,能夠回饋更多。如果要依靠公部門,申請一堆東西,我還要層層批報、層層核銷然後鑑定,我沒辦法為所欲為。



意識蟲:有機會的話,想對台南人說什麼呢?

Jessica:台南真的有很多文化資源,希望台南人能真正的重視這些古蹟、老屋。






風大雨大太陽大,作伙來保存老屋


◎李佳穎


  「此次颱風雖然是輕颱,但南部水患嚴重,咱家咖啡館也多處漏水,窄門儼然形成一條小河。每遇颱風為顧及員工與遊客的安全,窄門幾乎是深鎖的,可憐的老屋經水患肆虐,又要修繕了~憂心ㄚ」


  九月五日,窄門咖啡在粉絲專頁寫上這麼一段話,配上一張店門口「流水潺潺」的照片,不僅是屋齡已達八十多年的窄門咖啡,許多老屋的經營者、使用者最怕的便是風吹日曬下大雨,深怕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可見老屋保存大不易。以先天條件來說,天候與歲月無疑是老屋損壞的兩大因素,台灣位於太平洋一隅的地震帶上,水氣豐沛、高溫潮濕又容易形成颱風;木造樑柱尤其容易腐爛,受侵蝕後白蟻入侵則腐朽,連年的毀損之下,老屋若不定期維護與修繕,自然破舊不堪。


  老屋保存固然受到先天因素的影響,的確是毀損老屋的殺手之一,但只要保存有方,老屋並不是只有凋零一途。然而,台灣建築相關概念多師承於美國,很少針對台灣老屋進行深刻的基礎研究,舊房子的消防如何設計,修復老屋的準則又是什麼……,這些問題沒有人說得準,對於老屋修復的工法多半是靠經驗法則,不斷地嘗試,修復工程中使用的工法便引發許多討論。若從文化資產保存法(以下簡稱文資法)嚴謹地來看,第二十一條規定:「古蹟應保存原有形貌及工法,如因故毀損,而主要構造與建材仍存在者,應依照原有形貌修復。」然而,老屋從設計、建造與使用,短則歷經數十年,長則百年以上的轉變,原有的建築工法失傳、建築人才凋零,無法回復舊時工法。文資法雖然同時允許「必要時得採用現代科技與工法,以增加其抗震、防災、防潮、防蛀等機能及存續年限」;然而,古都副執行顏世樺分享自己的經驗時說到:「我自己接觸過那麼多舊房子,譬如說耐震,如果照現代房屋的工法補強、穿鐵衣、做支架,有時候反而是增加它的破壞;原本要倒不倒地撐在那邊,一加上新工法,好像把手抬高,它就倒掉了。」由此來看,使用現代科技工法並非能完全增長老屋壽命,反而使老屋每況愈下。


  既然提及老屋修繕,讓人不得不好奇,老屋修繕的經費從何而來?窄門咖啡的經營者Jessica即是自掏腰包,遍尋建築師與熟稔工法的師傅施做工程,1982lifehouse的經營者Miky亦是自行調圖監工,確認房屋結構進行維修與改建。台南市政府於101年通過「臺南市歷史街區振興自治條例」,其中提到,歷史街區內公共空間之整建或修建、歷史老屋之整建或修建或活化經營、經營歷史老屋之項目符合歷史街區風貌等項目可申請補助,但台南許多老屋並不具有法定保存身份,並沒有資格申請,而老屋維護又必須花費極大的心力及金錢;老屋保存缺乏誘因,自然遭受商業利益、都市計畫等無情摧毀。


  「政府現在推行觀光啊,那些嗜血的房仲最厲害,幾乎現在很難自己找到舊房子了!」近年老屋風潮的推波助瀾之下,台南的老屋多半被房仲業者收購,壟斷老屋使用市場,老屋行情水漲船高,一棟屋齡三十年左右的兩層樓老屋,一坪可賣到四十萬元,神農街有六十多坪老屋出售,底價兩千萬元起跳,搶手程度不輸給百坪新宅。房仲業者喜好創造復古流行,卻使建築產生故事與空間的斷裂,修復僅只於外表,卻改建屋內的歷史元素,窗戶、木樓梯等等,認為不合用就拿掉,甚至使用新式工法來破壞房屋結構,抹煞了空間所積累的許多物證,忽略原本老屋的保存、再生與活化。

一到假期,老屋群集的神農街便滿是人潮(圖/李佳穎)


  台灣的建築法規多約於民國六十年時訂定,多半針對新式建築,忽略老屋的特殊性,因此許多老屋管理未必適用現今的規範。目前台南有許多老屋修建為餐廳、民宿等公共空間使用,以最需注意的消防安全而言,建築技術規則建築設計施工編中訂定,建築物主要構造均應以不可燃材料建造;許多老屋建材卻是以木頭為主,囿限於法規,許多老屋難以管理使用。就目前法規來說,尚未全面考量老屋的形式設計、材料物質、用途機能等因素,在保存實務中也少有深入研究,這都使老屋保存不為理解,降低老屋近用性。

  不論從先天或後天條件的探討,其實都不敵一個最大的問題:台南人對這座城市的想像是什麼。古都副執行長顏世樺認為老屋保存不僅於建物,更是展現台南人的生活價值。「對我而言,就是房子嘛,就是我家,從小就住在這裡,我覺得以前很多人很熱鬧,會想要去把情境回復。」「生活」是當地店家老闆Miky對台南的定義,台南的定義並非唯一,卻需有其歷史文化脈絡及空間紋理;今日,「都市化」、「都市更新」鋪天蓋地而來,老屋的信息被輕易忽略,抹平痕跡、清除記憶,仍是大部分台南人的心態。然而,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在世界各大城市俯拾即是,台南還需要複製其他城市的經驗嗎?


Miky在1982lifehouse保留的老牆面(圖/李佳穎)


  誰可以決定台南的樣子呢?任何一種形態的保存,其目的不外乎將生活價值傳承給後代子孫,前提是,在決定保存什麼與如何保存之前是否充分了解自己的城市,了解同時,也應避免「保存」變成「唯一」的價值壟斷,或淪為狹隘的歷史解釋,公部門及民間在過程中必須不斷自我提醒。

  早在戰國時代,孟子就提出「天時地利人和」的概念,我們無法改變,也無法選擇自然的天氣條件與地理環境,但最重要的「人」,卻值得思辨及討論。欲改善台南(甚至是全台)老屋保存現況,還有待更勤懇的人才培育以及更精進的技術,同時在整體制度上也必須進行修正及新訂,並喚醒台南人對於歷史、對於生活的想像,共同保存、愛惜城市每一幢古意盎然的老屋,每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我們在台南,翻開潘朵拉的盒子



◎李佳穎


  「我們唯一的罪過,就是把潘朵拉的盒子翻開。」


  2008年古都文化保存基金會(以下簡稱「古都」)提出「老屋欣力」系列計劃,進行台南老屋評選,並希望形成「常民生活場域的文藝復興運動」。這活動至今已舉辦過兩屆,提倡修繕傾圮的老房,並恢復老空間裡人與人的互動,這兩屆累積下來,已經有四十處老屋入圍。老屋已然喚醒了普羅大眾對老屋的關愛,從民間至官方,台南人對老屋的關注持續增加,但同時也打開潘朵拉的盒子,媒體的報導、反對的聲音、被炒作的潛在商機……等,引發一連串的討論。

  「老屋欣力」的初衷是為宣揚「活化歷史老屋」、「分享美好生活」兩大理念,鼓勵民眾親近、體驗、認同、營造老屋的多元價值,促成歷史空間能與現代生活產生親密聯結與對話,藉此實踐「台南人」的生活價值。什麼是歷史老屋,什麼又是台南人的生活價值?「老屋欣力」的遴選活動中,「老屋」未被明顯指涉,各個時代的老屋被混為一談,窄門咖啡與1982lifehouse的經營者Jessica與Miky皆提到,一座城市的老屋不可能被完整保留與討論,必須釐清各個時代的建築與歷史脈絡,不僅需要一個明確的遴選機制,更要確立「我們究竟要保留什麼」。

  轉開電視、翻開報紙,皆可看見類似的文字與標題,如「越來越多的台灣背包客,旅行時不出國住精品旅館,卻選擇到台南住老房子。」或「那美好年代的吉光片羽,或許就滋長在一間間新成立的老屋咖啡館、食堂、旅店、酒吧中。」可見媒體呈現的「老屋欣力」多半以吃喝玩樂的功能為主,無法帶出古都希望傳遞的老屋價值。自老屋欣力活動開辦過後,旅遊、時尚雜誌爭相報導各種特色店家,老屋改造似乎成為一種時尚品味,老房子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原本具有各自特色的老房子在媒體報導中趨於相似。保存老屋、保存文化價值的本意,在這種商業及傳播行為中漸漸消失;當這種現象累積到一定程度,質疑「老屋欣力」過於商業化與單一化的聲浪也開始出現。



經過「老屋欣力」評選的老房子會將一張認證牌掛在屋外(圖/李佳穎)


  「公部門只有忙收割啊!他們只有看到短期的價值。」古都副執行長顏世樺簡單說出「老屋欣力」活動中政府所扮演的角色。媒體報導之下,許多人開始從商業角度炒作老屋,台南市政府也隨之起舞,提倡老屋、老街觀光,卻造成反效果;古意盎然的神農街裡,已經有好幾處民家在自家門口貼上:「禁止拍照!溫馨提示:這不是民俗村」,顯然,「老屋」雖不斷曝光,民眾(政府亦然)卻不懂「欣力」的價值,一味崇尚高人氣、高經濟的虛華繁景,已經造成老屋使用者的困擾。「我們都已經覺得不行了,他們還說要加把勁。」提及政府的思維,顏世樺說出自己的憂心。甚至,台南不少房仲業者看準商機,轉做老屋仲介,老屋改建成的咖啡館、文創小店或民宿在台南如雨後春筍出現,加上這種「清除式」的保存方式,隨意地除去所有被認為是老舊的、不堪使用、損壞的部分,建立一個全新的歷史風貌,同時也破壞老屋原有的基調。

神農街上的家屋貼出「溫馨」告示(圖/李佳穎)


  「我並不反對老屋做為商業用途,但是可以不要那麼多咖啡館嗎?」Miky發出這樣的疑問。第一屆「老屋欣力」遴選出的老屋清一色是以餐廳、咖啡廳為主,直到第二屆才有教會、髮廊、美術館、展演空間等入選,開始嘗試與常民生活結合。任何一棟被保存下來的老房子其實都是城市裡的巨型古董,在鼓吹「復古」的風潮中,老屋的功能、裝潢與擺飾卻不一而同,古董複製品大行其道,展示意義被刻意放大,導致歷史空間的意義及故事顯得單一無趣。除了做為商用,更希望「老屋欣力」的行動可以拓展到一般自用住宅,激盪更多老房子的想像與創意。如同前篇提到,老房子保存的經費龐大又需要大量的專業知識與技術;公部門除了忙著收割、大發觀光財之外,更應補助租用老房子的租金以避免市場壟斷,提供老屋修建貸款,並以低利率甚至零利息的方式提供借貸,成立諮詢單位來提供專業協助,使更多老屋屋主可以自力維護、使用自己老房子。接受補助的老房子,若做為商用,則可舉辦公益活動;咖啡廳或餐廳的一隅做為公共討論空間,髮廊可以提供社區義剪的資源,畫廊則可開設社區兒童繪畫教室……;如果是私人住宅,則可擇期開放供市民參觀,做為市民的「老屋課程」。

  顏世樺笑稱古都舉辦「老屋欣力」活動像是掀開「潘朵拉的盒子」,別忘了,潘朵拉盒子的底部仍有希望,老屋欣力除了是「常民生活場域的文藝復興運動」,更應該是一場「全民反省運動」。教條式地宣導保存老房子並不能在真正的常民生活中引起漣漪,再多的咖啡館也不過就是披覆著歷史的糖衣,只為博取老城的懷舊與認同。未來,「老屋欣力」的口號或許根本不須存在,因為所有的市民都已經可以認知到老屋的意義與價值;老房子不再只是推行觀光的噱頭與工具,而是紮紮實實地存在於常民生活場域之中,成為府城人的驕傲。



我們挾著過去走向未來──海安路簡史




◎曾子家


  白天的海安路上,人潮來來往往,在一件件公共藝術作品前留影,又鑽入附近的國華街、府前路尋找美食。當街燈亮起,入夜的海安路搖身一變,成了酒吧、燒烤店林立的年輕人天堂,緊鄰的神農街上的藝術小店也都紛紛營業,向遊客展示著台南玲瓏璀璨的風華。海安路給人的印象大體如此,生命力旺盛地彷彿它過去就是這樣,未來也會不變地持續下去;卻少有人知道海安路曾沒落了十年,與在更早之前,它有過的另一次繁華。

  清領時期,位處五條港流域腹地的海安路,曾與民族路夜市並列為台南市最繁榮的商業區域。日治時期公布、戰後正式定案並實施都市計畫,計畫將海安路劃拓寬為40米、長850米的道路,編號為「公道9」。這裡以生活精品、戲院、衣物與美食小吃等聞名,區域內商家應有盡有,為台南市區內人潮所在地,一度有「不夜城」之稱。

  1992年,施治明擔任市長時計畫將海安路周圍商家編制入地下街,並進行「公道9」的拓寬工程及地下街通道鑽挖工程,於是徵收並拆除該路段周邊民宅及原商家土地,將部分商家暫時遷置於所規劃之府前路二段末段之腹地(今稱新沙卡里巴)。有把台南市西區作為都市化及商業發展的跳板之意。

  海安路地下街開發案因工程浩大而受到當時台南市民及西區當地居民的高度關注,然而施工時程長達十年,直至1988年才進行部分通車,工程耗資龐大,高達42億;工程期間傳出多起工程弊案,造成市民反彈及不滿;;後由繼任市長張燦鍙著手進行海安路開放通車之規劃,並於2003年由市長許添財進行全面通車。初通車時原位於民族路三段與海安路二段路口北側南向車道之工程通道孔(原設計為地下街出入口)由鐵皮鋪蓋,被當時居民戲稱為「上億元的大洞」。自開工至全面通車前近十年(1993年中-2002年底)又稱「沒落的十年」。

  2002年海安路通車之後,台南市長許添財意欲改善海安路蕭條的景象,邀請甫回國的杜昭賢主持海安路藝術介入的計畫。杜昭賢相信,在有限的經費下,相較於要求多數已搬離的屋主回來對自家水泥斑駁鋼筋外露的門牆做綠美化,藝術家能夠有更好的呈現。藝術造街也獲得市政府的支持,並在杜昭賢的主持下,逐步扭轉外界對海安路的印象,也提升了在地認同。

  漆成藍色的磚牆,提醒我們不輕易遺忘。繁榮、沒落、改變、復甦,走到歷史的十字路口上,多項都市計畫在台灣南北蓄勢待發、或已然開始;海安路藝術介入雖只是這塊拼圖中的一小片,卻耀眼而特殊。不使用怪手推倒不符合現代價值的老建築,再若無其事地於街道的創口上植皮樹木平地起高樓,彷彿城市本來就該煥然一新;藝術造街用詮釋取代掩飾,帶領海安路磕磕絆絆地走過殘破的地下街工程,來到現在的榮景。

  藝術介入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海安路過去的發展阻礙,即使如此,我們卻不能不注意到現實與理想之間的斷面與種種問題--究竟藝術可以「介入」生活多深卻又不造成干擾?當海安路跟神農街的能見度大增,當地居民除了在門上張貼「禁止攝影」的告示外,能不能在隱私權與觀光之間達成更和諧的平衡?當藝術介入海安路的發展,誰又能來「介入」並決定藝術未來的走向?這些問題也許尚不急迫,但它們卻像是牆縫間的滲漏,影響力會安靜地隨著時間遞增,直至不可忽視。因此,我們希望能夠藉由多方探討,尋找一個未必正確、卻更接近答案的方向,讓更多的意見匯流,讓我們不再徬徨。

圖/李清遠
Line House》,任大賢作品,於海安街道美術館。


見證城市脈動的記憶之牆──專訪劉國滄


◎潘雅琪


  八月上旬,「藍晒圖」將於月底刷白的消息在各處傳開,許多曾造訪藍晒圖的遊客不禁感到惋惜,藍晒圖的粉絲專頁也展開倒數活動,以照片紀錄藍晒圖最後的身影,然而,不到一週的時間,又傳來藍晒圖將會保留的訊息[1];幾天後,我們訪問藍晒圖的設計者劉國滄,當時的他甚至還不知道這場風波出現了轉折。



「牆的記性」描繪並見證了海安路的變遷。(圖/李清遠)



  「人對歷史、對記憶的嚮往是天生的,並不是說只有我有這個天生需求,是所有人都有這個需求,因為我們必須知道我們從哪裡來,才會知道我們要往哪裡去。」劉國滄如是說。被俗稱為「藍晒圖」的作品「牆的記性」,當初的發想是希望「畫出過去生活的景致」,和其他地區的藍晒圖同樣有「挖掘在地的故事」的創作理念;另一層涵義是「象徵了未來、希望將被實現的想法」,因此稱之為藍圖。

  在這項藝術造街的計畫中,策展人杜昭賢負責與屋主協調,經費來自每個展點約十萬元的補助,以及每名創作者八到十萬元的創作補助費;此外,藍晒圖的創作團隊「打開聯合工作室」也在創作之後維護作品,計畫結束後,主要由打開聯合工作室和藍晒圖老屋的酒吧藝術空間,義務性地進行維修和增加元素,再加上透過杜昭賢取得的政府資源支持。

  在台南駐點十二年多的打開聯合工作室,因地緣關係而與居民結緣,「走到海安路只用三分鐘」的距離,讓創作團隊產生「我們的鄰居就是居民」的壓力,不時被問及有沒有機會讓居民參與,畫得不好會被居民叨念。原先以為,年長者難以接受鮮豔的藍色創作,但劉國滄發現,有些居民上市場的途中經過藍晒圖,常常會駐足歇息一會兒再繼續走往市場,年長者對藍晒圖的喜愛讓劉國滄「超乎想像」。從這些有趣的互動中,足見藍晒圖與其創作團隊和當地居民的連結。

  問及屋主欲將藍晒圖收回的風波,劉國滄表示,他已將發言權交給屋主、政府和民眾,並沒有參與協商。他認為其中牽涉到四個權利關係:一是藍晒圖的創作牆面約一公尺寬的產權,而牆後的老屋也是一個產權,第三是創作所有權,第四是公部門對藍晒圖的管理和維護,有趣的是,還有一股力量運作其中──一般民眾對藍晒圖去留的意見。牆前的屋主較沒有意見,而牆後的屋主曾說要改建並將藍晒圖換地區,劉國滄則有兩個立場:第一,公開把作品捐給市政府,也請市政府保存它;第二,藍晒圖是因市政府的計畫而產生,若市政府覺得無法維持,而要拆掉將牆面還給地主,劉國滄也同意。他強調,藍晒圖「見證了這個地區的演變,從沒落、被遺棄,到現在成為全國矚目的地點」,並且「象徵了不放棄」。在這段過程中,屋主從否定到肯定老屋的價值,而想將老屋收回,劉國滄認為這是「創作的初衷,希望人認為那個地方有價值,所以願意回去、回到這個地方和城市」,但如果後來的發展是拆除老屋並改建、牆面沒被保留,就成了「很諷刺的結果」。

  劉國滄表示他「不霸佔這個作品」,對他而言,真正的價值並不在於藍晒圖是否存在,而在於「它是跟台南這個城市的脈動一起走了這一段」,藍晒圖也證實「城市發展在台灣是有可能的」,雖然他期待藍晒圖能夠保留,但他並不強求,而傾向觀察之後的發展,「因為在不強求的情況下,它的發展自然會反映了:這個時代,我們是如何對待城市、對待創作」。



                                        


[1]八月14日中華日報藍晒圖不拆了 地主同意繼續使用報導 http://www.cdns.com.tw/20130815/news/nxyzh/T90016002013081419034337.htm

藝術,為什麼也要「走上街頭」!? ──專訪杜昭賢


曾子家


  在肉粽香飄散的民權路二段上,藝廊B.B.Art朱紅色的大門醒目卻安靜地佇立在騎樓之中。推門走入,午後的艷陽只是窗外的事,牆上畫作節奏舒緩,雕塑適合目光駐足。彷彿置身異國美術館,在藝術的無聲秩序裡,所有美好的事物靜悄悄地發生。就在這樣一個午後,B.B.Art經營者杜昭賢以倡議者與推行者的身分,娓娓道來主持「海安街道美術館」的心路歷程,以及成為台南新地標之後與周遭環境的互動。


三方溝通

  因地下街開挖而沒落的海安路通車之後,杜昭賢說服台南市長許添財,在有限的經費下,相較於要求多數已搬離的屋主回來對自家水泥斑駁鋼筋外露的門牆做綠美化,藝術家能夠有更好的呈現。這個方案也獲得市政府的支持。

  但是展出空間由美術館移到開放的街道上,除了作品維護,還需要面對此一公共場域特殊的權利關係--牆體是屋主的財產權、牆面藝術家的創作權、作品前的路面是市政府的路權;三者互不相屬,卻皆是左右此一計畫是否能順利推行的關鍵。

  杜昭賢經營畫廊多年,她因著對空間設計的敏銳度與人脈,尋找適合每一片牆面的藝術家並非難事;真正困難的,是與屋主溝通。開挖地下街的十年,讓當地居民不但缺乏對海安路的認同,也累積了對政府的不滿與不信任。為此,杜昭賢往來於居民與政府之間,嘗試搭起雙方對話的橋梁。她舉辦了數場說明會,告訴屋主可能會有哪些藝術家進駐、成品的樣貌以及藝術對於建物價值的提升等。在里長與在地文史工作者的協助下,杜昭賢最後終於成功說服居民無條件借出自家牆面,並於2002年底開始動工。


推行「海安街道美術館」

  不同於新建築物前設置的公共藝術,可以不用背負歷史重量,輕盈地承載藝術家各種形狀與色彩的隨想;在壅塞著種種繁華與衰敗的記憶的海安路上推行「藝術介入」,需要考慮的更多--每一件作品是否都毫無隔閡的接上道路的脈絡,是否重新訴說每一面牆的「記性」,而非純粹為了藝術而藝術。

  為了與當地生活有更多的連結,杜昭賢在初步的藝術介入告一段落後舉辦了攝影活動,邀請市民藉由鏡頭,重新回來看這條街道;蒐集了八百多張市民拍攝的照片再由藝術家來裝置。另外一件同樣以攝影為主題的裝置藝術「請你跟我這樣做」,找了一些傳統產業的居民搭起雙手比出「家」的手勢,同樣將照片裝置在牆上,觀光客來到那裏也都以同樣的手勢拍照,隱含了在地居民邀請所有觀看者共創家園的意思。一系列與市民、觀光客互動的作品,除了具體化大家對於「藝術介入」的想像,也獲得更多在地居民的認同。

  海安街道美術館的成功,除了可以從無論假日平日都川流不息的「朝聖」人潮窺見一斑,附近房價的上漲同樣是很好的證明。現在的海安路,甚至附近神農街一帶,有許多藝術學院的畢業生開工作室、藝術小店,「未來可能會針對這個區塊做一些發展。」杜昭賢對藝術街的想像從不停留於現狀。


當藝術「走上街頭」

  考量到戶外空間作品維護不易與街道美術館位於公共空間的特性,杜昭賢最初對海安街道美術館的想像是:一件作品維持兩年,會有類似更換檔期的機制讓更多藝術家的作品能在此被展出、被看到,最終的目的是樹立國內首件透過藝術介入,成功改變街道殘破印象的案例。然而,隨著海安路日漸走紅、代表性作品劉國滄的「藍晒圖」成為居民與曾到過的旅客的共同記憶,杜昭賢調整原先的設計,持續向政府申請補助修復藍晒圖;屋主也相當慷慨,一出借就是十年。今年(2013)八月,因安全疑慮,在與屋主討論後,杜昭賢決定將現址刷白,並請劉國滄帶領原班人馬另覓地點重新創作一幅「藍晒圖」,卻被媒體以悲情的手法炒作成「如今私人財產的老房子值錢了,房東要賣掉。」杜昭賢與屋主都感到非常無奈。

  話題一轉,當杜昭賢談到有人在公共藝術前停車、擺攤時,婉惜地說:「台南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站在藝術家的角度,她認為無論是在地人或觀光客,都需要在「享受」公共藝術的同時盡到「維護」的義務,留給藝術完整的空間,讓更多人來欣賞。

  訪問逐漸接近尾聲,橙紅夕照透過精緻的木質窗櫺鍍在復古茶几上。望向窗外,新舊樓房參差,商店招牌有些過飽和。棲身水泥叢林之中,市容便是每日重複映入眼簾的必然風景,卻往往過於習慣而忽略、遑論去關心去改變它。這也許就是為什麼藝術要走上街頭--來到生活場域的公共藝術,提醒了所有匆忙經過的行人,拒絕安於現狀與追求更好的生活的可能。








公共藝術,不只是「藝術」──專訪鄭道聰



◎謝宇婷


  夏日將近尾聲,九月豔陽熱情不減,海安路則以創意街景迎接前來朝聖的觀光客;若彎進神農街小巷,旅人三三兩兩走過的,就是台南的常民生活,彷彿陽光再熾熱,都無損居民的閒情。但這般自在究竟是外來者眼中的想像,還是台南人最真實的樣子?藝術介入海安路,對老台南人的生活又帶來什麼影響?

  搬張板凳,坐在廟口,神農街當地的文史工作者鄭道聰老師,就著一杯老茶,娓娓道來海安路的前世今生;他以在地人的角度,回顧藝術造街的成效跟其中的紛爭。長期從事地方文史工作的鄭老師,不但曾蒐集史料,以安平追想曲為背景寫過小說「玫瑰與珍珠」,也積極培育當地的文史志工,作為許多失業、中高年齡者的事業第二春。鄭老師特別強調海安路一帶的傳統地域關係,由會館、廟宇形成的地方網路,塑造了當地濃厚的草根性,跟外來的藝術街是很不同的。因此,當代藝術跟傳統社區之間的互動,就成為公共藝術規劃者最大的考驗了。

  「其實藝術造街最初是我跟市政府建議的,比杜昭賢還早。」鄭老師曾提議利用道路拓寬之後兩邊的畸零地,由政府出馬請藝術家創作,期望能重振海安路當年繁華,「讓更多人看到這裡」。後來杜昭賢真的帶領藝術家進駐,但鄭老師覺得可惜的是,策畫者、藝術家的在地溝通不夠充分,讓後來的保存、維護產生一些問題。

圖說: 鄭道聰老師


公共藝術與人

  公共藝術作為一種公共景觀,必然會歷經公共化的過程。從「人」的角度切入,藝術家必須要遊說地主跟居民,讓他們支持創作行動,看到一堵殘破的牆可以擁有的改變,使後續維護跟發展動力充足。「公共藝術不只是藝術作品本身,而是在創作過程中建立公共關係。」公共藝術的價值,就在於它不只是擺在美術館的展品,而是活生生地跟人、土地有聯結的,能在創作過程中啟發居民對生活空間的想像,讓他們對藝術品有認同感,甚至共同參與。

  因此,作為公共藝術家,進入社區,學習傾聽、溝通,就顯得分外重要。鄭道聰老師正是當初引介藝術家到社區的中間人,協助他們建立社區網路,跟當地居民打好關係。鄭老師觀察到有些藝術創作者的投入,雖然是台北人,不會講閩南語,還是很認真的傾聽,讓他很感動。但他也批評一些藝術家「幾乎都是撈了就走」,未注意到後來的維護問題,衍生許多安全顧慮。

  鄭老師強調要取得當地的意見領袖、耆老或社群支持,但他認為杜昭賢在這方面的努力不夠,像她跟里長之間的關係「擺攤事件」而交惡。事件起因於里長顧及過去擺攤的攤販,希望有藝術街後也能照常在上午擺攤,但杜昭賢怕此例一開,攤販蜂擁而至。鄭老師質疑,「只是固定時段擺攤有何不可?就算引起擺攤風潮,那又如何呢?畢竟這是當地居民原本的生活。」兩者對於維護公共藝術的態度不同,產生裂痕,後來里長也不再支持,甚至抗議許多藝術造景。但公共藝術的創作不只是藝術家透過作品表達本身的意念,還必須考慮當地居民的感受,當公共藝術未能在地化,讓當地人也認同,那這樣的藝術作品還能保持長久嗎?


公共藝術與地方

  從「土地」的角度去看,藝術家還必須要從對城市文化的理解出發,以及自身對藝術的思維,試圖融入當地的環境。但這並不代表作品的意涵就會被侷限,因為台灣本來就是多元的異質社會,不管是對本地的認同、對照古今的,甚至現代都會的,都是很好的創作方向。另一方面,對於「海安街道美術館」,鄭老師的態度也傾向保留,他認為街道難以像藝廊一樣不停換展,因為當土地增值、人潮湧入,土地的支配、使用權會隨著經濟價值而改變,地主有可能不會延續原本的合約讓藝術家繼續創作,藝術品後續的使用跟維護,也就產生許多變數。像不久前的藍晒圖爭議,鄭老師就為地主抱屈,認為土地是地主的,他有自由使用的權利。更何況當初因為里長遊說,地主好意出借給藝術家創作,租借期從一年延長到十年,可說是仁至義盡,如今因為安全因素等問題希望收回,「何罪之有?」

  小廟香煙裊裊,煙霧繚繞中,我們霧裡看花般的回顧海安路上的是是非非。曾經的商港繁榮,曾經的蕭條衰敗,到如今因為藝術街而再度引領風騷,海安路因為一批熱愛她的人而改頭換面。變得更好還是更壞,每個人有不同的答案。公共藝術的溝通、創作過程中,利益衝突、意見不合在所難免;我們更希望的是,公共藝術不只是藝術品本身,而是讓政府、藝術家還有居民,認真思考一座城市的面貌,決定他們想要的「台南的樣子」。




古都現代化腳步與居住權的衝突─反南鐵東移自救會成立

◎許筑淋


  走進臺南這個寧靜卻充滿了活力的古城,陽光灑在紅磚的牆上映照出老城氛圍。沿著鐵路沿線漫步,卻隱隱感受到這座城市空氣中有一股衝突的氣氛。鐵路旁的鐵皮屋掛滿了一幅幅白底黑字的抗議布條,表達對南鐵東移的不滿。


南鐵爭議

  2012年八月底,住在鐵路沿線旁的蘇俊文回到家,收到一封來自台南市政府的掛號信,這是臺南市政府的「台南市區都市計畫公開展覽說明會」通知。南鐵東移的計畫是從永康區中華路之中華路橋南方約400公尺(大橋車站南方)至生產路南方約1.4公里,全長為7.55公里的鐵路東移地下化,保留臺南車站本體並設置二座島式月台及四股道、增設南臺南及林森兩座通勤車站。此計畫將對鐵道沿線東邊的民地採取徵收,將拆遷407戶居民。

  南鐵地下化是為了提供台南便捷的交通,以及解決鐵路與道路立體交叉產生的交通瓶頸,進一步節省交通時間與成本,而騰空的綠廊可做為市區的主要幹道。在1995年完成的省政府規劃的地下化工程計畫是在原有軌道東側鋪設臨時軌,並在原軌地下鋪設永久軌。然而卻在2009年的行政院核定版改成鐵路東移,在原有軌道東側徵收民地,利用明挖覆蓋法建立地下永久軌,再拆除原有軌。自救會反對的不是南鐵地下化,而是南鐵東移,從原本的徵用變成徵收,沿線的407戶將被拆除,而市政府的補償計畫是以成本價供迫遷戶購屋,卻沒有明確的公文和保證。自救會質疑東移的必要性,而王偉民工程師提出民間版,是根據經建會東移版本所改良,不需要東移,也是在東邊徵用民地建立臨時軌,在原有軌道完成後再拆除,居民原地重建。


沿線居民成立反南鐵自救會

  看起來就像鄰家伯伯的蘇俊文,收到這封信後幾天晚上輾轉難眠。這棟從建築師爸爸手上接下的房子即將被拆,他和妻子開始努力找房子,卻發現那些天文數字是他們這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金額。他們十分焦慮,詢問鄰居才知道也收到同樣的通知,但有更多的居民是不知道這封信代表的意思是他們家即將要因地下化工程被拆。於是,蘇俊文夫婦利用下班時間投遞他們自製的傳單,並舉辦說明會,逐漸引起居民和學生的關注,並成立自救會,一起努力研究南鐵東移的方案。蘇俊文也成為南鐵自救會的會長。

  自救會的成員有許多爺爺、奶奶,他們在這裡的生活圈是靠自己的雙腳所建構出來的,早上走去市場買菜,上醫院也是自己去,對土地的感情深厚,他們習慣那裏的空氣和生活,自己種菜、養雞、上傳統市場。成大零二社學生回憶道:「有一次當我在市場遇到提著大包小包的老奶奶時,我問老奶奶要不要坐我的機車,老奶奶坐上去之後,沒想到她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腳要放哪裡,讓我哭笑不得,後來才知道那是老奶奶第一次坐機車。」

  其中一位成員是自救會發言人陳致曉教授的媽媽。她住在鐵路旁多年,曾經在社區大學課堂中,聽聞講課的工程師說會有鐵路工程的計畫,可能會拆掉沿線居民部份的房子。那時的陳奶奶就很緊張,還教女兒新婚購屋時要記得找離她教書的勝利小學近一點的地方,讓她可以在施工期間可以暫住。只是沒想到,後來才發現不只是借用,而是要徵收他們家的土地。

  自救會的成員都屬於中高齡,不太會使用網路。當他們去市政府詢問詳細拆遷範圍,承辦人員的回答竟然是請他們自己上網找,讓他們感到十分無奈。另外,為了辦臉書上的粉絲專頁,自救會成員還特地向自己的孩子請教;成立的第一個禮拜也才十個讚,讓他們十分氣餒。十月16號第一次上台北抗議,他們沒有任何戰鬥經驗,蘇俊文說道:「我們去抗議時,還走人行道,怕擋到交通。警察看到我們還說,怎麼這麼憨慢,連抗議都不會。警察還教我們怎麼抗議。」但那次抗議也讓他們成功的爭取到媒體的版面,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這個議題。

  隨著南鐵東移在媒體上的曝光率越來越高,在工法的討論上也越來越激烈。這兩個版本的工法和工程細節有許多不同,有人質疑民間版的工法沒有安全的保障,自救會及王偉民工程師也做了許多的澄清,強調工法皆符合政府的規定。要如何解決南鐵的爭議,仍須市政府、鐵工局積極和南鐵自救會協商,實踐程序正義,三方達成一個共識。



反南鐵東移鐵路旁的布條(圖/李清遠)

南鐵東移總體檢──市政府、里長大解構


◎柯尊皓


  在南鐵東移事件當中,地方政府扮演著潤滑劑的角色,是居民與中央政府間重要的訊息傳達者,市政府努力的為民眾發聲,也在網站上提供居民各式各樣的資料,讓居民了解南鐵東移原委,在本報實地訪問政府後,得到以下結論。


綠園道「行」不「行」?

  市政府都市發展局規劃科人員表示,鐵路地下化的永久軌將移至現有鐵路(既有軌)東邊,而在永久軌上方的空地以及現有鐵路,將會規劃一條二十米到四十米寬的綠園道,綠園道不僅橫跨東區及北區,也通到舊有台南縣的仁德鄉,將可以大大紓解南北向的交通,依照本報實際訪問市政府的結果,公園道路計畫已經列入都市計畫書內容,並且進入公開展覽階段,代表都市計畫書具有法定效力無法任意更改土地用途,而關於自救會所引用的空地建新屋方案是沒有法定效力的,因為當時僅僅是規劃中的都市計畫書,並沒有核定執行。


賠償機制大解密

  當本報問及南鐵東一事件的賠償方式,市政府人員表示:「關於南鐵東移對人民的賠償,我們提出了全台唯一的照顧住宅方案,此外都市計畫書還有另一套補償機制會同時並行。」上述照顧住宅方案的做法,將沿線受拆遷戶搬移至政府新建住宅,地點會在新設立的南台南車站旁,此外,購買照顧住宅只需要出成本價,意指扣除土地成本後的營建成本。市政府人員表示,照顧住宅地點目前並不是熱鬧繁華的景象,但鐵路地下化後新站區成立,小巨蛋預定地也在周邊,屆時會繁榮許多。針對另一套補償機制市政府以「仍在研擬,尚未有具體措施」輕描淡寫的略過,並表示以現行法律規定,政府徵收土地須以市價賠償地主。

  總結來說,即便照顧住宅用意良好,但照顧住宅在工程計畫提出後才公布,使人民收到土地被徵收的通知時,產生無家可歸的不安。市政府人員也坦承這方面政策疏失,此外完整的補償措施尚未公開,僅有照顧住宅公布,另一套賠償制度仍被綁在審議的都市計畫書之中,具體內容必須等到委員會核定後才會公開。


角色扮演-策劃與執行

  南鐵東移的承辦單位是交通部鐵路工程改建局(以下簡稱鐵工局),整個計畫為多階段執行,現為都市計畫變更階段,執行單位是都市開發局規劃科,由此可見鐵工局是策劃者,市政府是實際執行者,因此在協調、評估、回應等各方面由鐵工局負責比較恰當,然而實際上卻不是如此,南鐵地下化的工法評估是台南市政府做的,鐵工局僅僅在網站放上工程術語夾雜其中的簡報,沒有多做說明,此外,當初在規劃階段鐵工局並沒有告知居民土地會被徵收,直到101年八月房屋將被拆除的通知書寄到家中,抗議的聲浪才隨之而來。事件爆發後,市政府通知沿線拆遷戶參加說明會,會議中地主可以表達他們的任何意見,台南市政府會將所有意見彙整納入都市計畫的陳情案件,與鐵工局協調並調整都市計畫書內容。


人民傳聲筒-里長

  「居民不需要太擔心,該賠償的政府一定會賠償,而里民意見也已經回報市政府,更何況一個公共建設怎麼能為了少數,犧牲多數人獲益?現在的台灣已經比以前白色恐怖的時候好很多了,現在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當地里長在接受本報採訪時,強烈的表達自己支持政府的立場,認為政府絕對會有完整的配套措施,而鐵路是全市民都可以享用的資源,為了大眾的利益犧牲少數人也在所難免。當鐵路沿線的居民發現自己的房屋面臨拆除的命運,里長應該將里民的意見轉述給市政府,並因應人民的需求改變政策,若與居民接觸的第一線政府單位秉持著犧牲少數,使多數獲利的想法,那麼少數人的基本人權該由誰來保障?

  當自救會身處一個最貼近自己權益的政治人物都不支持的狀況,表達訴求、意見交流的可能性會大幅降低,導致市政府無法在短時間內得知人民權益受損,而人民意見無法有效率地回報市政府導致抗議聲浪爆發,亦使政府推行公共政策難度提升,若市政府、里長、居民三方擁有公平公開公正的溝通平台,意見可以有效率地交流,南鐵地下化將可以順利圓滿的完成。










南鐵東移地下化,利與弊?


◎楊鳳琳


  在社會議題中,在既定「弱勢者」意象外,往往願意站出來表示不同意見的人並不多。生化科技所剛畢業,正在準備城鄉所考試的郁良溎同學曾經說:「社會運動就該留給那些專業系所去處理!」,但一年多前因媒體壟斷事件開始接觸社會議題,到現在從聲援者逐漸轉為類組織者,他抱持著每個人都該保有自己對事件的看法,在南鐵東移議題上花了可觀的時間釐清事件始末與爭議。


「工程上,我支持東移方案」

  「自救會在懶人包中的陳述,有些地方和政府公開的圖文資料[1]並不吻合。」台南市區鐵路立體化案最早在民國82年的「台南地區鐵路立體化(郊區化)可行性研究暨規劃案」中,是以東移方案為主要施作方式。後來十餘年間陸續研擬臨時軌[2]及潛盾等工法納入評估,但評比後各評選因子的比較仍是東移方案最佳,因此最後依然以東移方案通過核定。懶人包中指出東移方案完工後,上方土地市府不願公布具體開發內容,然而市政府已經公告土地將做為綠園道使用,並且受限於《土地徵收條例》一般徵收規定徵收後無法變更土地用途[3],因此沒有移為開發用途的疑慮。

  在工程上,他分別由古蹟、需求時間、建地、擾民幾個面向,提出支持東移方案的原因。民國87年台南車站被公告為省定古蹟,範圍包含車站主體、第一月台拱架以及相連的站務司與派出所。不論方案,改建後因股道[4]增加,寬度跟著增加,若採臨時軌方案會入侵古蹟下方,而且臨時軌使用的管幕工法在其他工程案例中有上方土壤沉降的現象,也可能傷害古蹟,受《文化資產保存法》[5]的限制無法核可。東移方案在施工期間運行軌與工地分隔,安全性較高,時間上能夠在地下化完工後直接通車,不需要增加蓋與拆臨時軌的過程,整體耗時較短。

  拆遷面積上,臨時軌案施工期間工程緊鄰民房,須留有雙向通行的防火巷道且至少六米[6],因此整體方案比起東移方案會增加六米的拆遷範圍[7],使得拆遷戶數較多[8]。此外,一如台北地區過去鐵路地下化的成果,市民大道散佈零星的逃生口、通風口等,台南工程將不例外。依照臨時軌方案雖然居民能在完工後遷回原址蓋屋,但受到設施分佈限制,建築線退縮,造成實際狀況和自救會認知的「原地重建」有落差,並且因為蓋臨時軌第一次迫遷居民,工程結束遷回再一次要居民離開居住空間,其實是第二次的迫遷[9]


安置與拆遷孰先孰後、違建戶未處理,這都是問題

  雖然兩方案比較之下支持東移方案,但當談到工程之外也是備受爭議的安置與補償問題時,他也表示近期公布的方案中,依舊未考慮違建戶的權益。目前安置方案的規劃,原訂安排5戶中低、低收入戶入住位於南台南、臨近體育場保留的大林國宅23戶之中,但後來這幾戶表示沒有意願,推測可能是優惠金額依舊無力負擔,目前已經開放給南鐵案以外的弱勢族群申購;而持有合法建物的利害關係人則可以優先以成本價認購專案住宅[10]。然而鐵路沿線居民中的違建戶不符合安置方案條件[11],環境噪音多、地面震動頻繁,他們可能當時受各種因素所趨被排擠到這裡,若只因法律認定問題失去保障,有違居住正義。

  對於目前自救會的四項訴求,郁良溎也分別提出看法。程序正義、土地使用等有可議之處,「實質協商」這點訴求則表示認同。(見表)



自救會訴求
受訪者觀點

停止程序不正義,迫害人權的南鐵東移迫遷案

有可議之處。在98年許添財市長執政期間的方案進行環差變更時有召開公聽會,自救會宣稱當時只邀請里長,並沒有主動邀請居民。政府程序合理,但公告做得不充分。


拒絕強徵民地,永久軌移回國有地施作

東移方案使用的土地中約60%為臺鐵所有、20%國有地、僅20%為私有土地,文字上容易誤使人以為多是在私有地上施作。


南市府、鐵工局與居民實質協商

認同。2月8日的工程論壇之後並無積極處理後續問題,鐵工局身為主管機關有義務跟居民溝通,用大眾化的方式說明兩方案差異、利害影響。


爭議未決,停止一切行政程序

鐵工局對工程爭議的回覆蠻完整的。雖然安置部分尚未解決,但這與都計變更、工程本身沒有關係,可以和本條訴求切割來看。

但專案照顧住宅完工並實際入住,與鐵路沿線進行土地徵收的時間點是否達到「先安置後拆遷」[12],或者其間居民中繼方案的說明尚無下落。



「南方大埔」?

  近期一波南鐵東移案新聞,是九月底臺南市政府舉辦四場「臺南市政府與鐵路地下化拆遷戶溝通互動座談會」,但第一場自救會及聲援學生與賴市長爆發下跪爭議後,市府立即發表聲明:「接下來的東區座談會市府表達不歡迎干擾秩序者參與的立場。」在第二場9月24日於德光里活動中心舉辦的場次中,有關心此案的民眾因未持有通知單,被警察阻擋在外。第三場說明會中甚至出動便衣佔坐前排。說明會的美名背後也隱藏操作手法:北區五里拆遷戶僅辦一場,東區同樣為五里拆遷戶卻舉辦三場,且最後兩場僅安排各一里(泉南里、圍下里)拆遷戶參與。市府迴避弔詭的安排,將北區拆遷戶無法獲得充分溝通的原因單方面歸咎於自救會干擾,「與民溝通」的誠意讓人存疑,是否假多數民意期待之名,行排拒各方意見參與之實。

  南鐵東移事件在網路上除了「我挺台南鐵路地下化」、「反台南鐵路東移」兩方的粉絲頁面有網友熱烈討論,在如PTT的臺南版上也持續有網友關注事件動態。然而令人汗顏的是,有部分網友在首場說明會上以不雅言詞對自救會成員嗆聲,事後還引以為傲,鼓吹網友前往後續場次效法嗆聲行動以表達對賴市長的支持。台北大學廖本全老師曾以「迫遷」觀點稱本案為「南方大埔」,賴市長對外界澄清兩案在徵收土地性質、方式、目的立基於公共利益等差異,表示不可同一而論。如今大埔案中劉政鴻「相忍為地方」之說詞,及大埔地方頭人為首之「多數」對四戶「少數」的鄰里迫害皆一一再現。郁良溎認為,即便自救會過往的言行著實可議,也不應該失去基本的尊重。從台灣民主社會發展歷程去反思飽受批評的「南方大埔」論調,或許更能反映背後的權力結構本質。

  最後,對本案及台灣工程整體的看法,良溎認為由此能指出台灣公共工程求快而非安全的通病。「許多人批評自救會造成整個案子停擺,但如果能利用這個機會把所有癥結釐清,我覺得並無不可。台灣整體社會應該要改變的思維,就是我們工程不應該要求快,應該以安全為核心考量。除了表面看到的建設本身,也要考慮到背後那些可能會受到影響的人們聲音是否有被聽到、是否得到妥善的照顧,這是更重要的部分。」未來各地都還有鐵路改建案要推行,台灣公部門是否記取經驗,實踐程序正義,屆時有目共睹。





                                                                                                                                      

[1] 與「台南市區鐵路地下化計畫」相關的政府公開資訊,可由兩處取得:台南市政府官方網站使用搜尋功能,以及台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政府資訊公開專區> 專案專區。

[2] 臨時軌案採部分徵用、部分徵收;東移方案採徵收。


[3] 一般徵收與區段徵收主要差異有二:徵收方式,及徵收地目變更。區段徵收被徵收地主取得的補償金額,為全部被徵收的土地依照徵收後的地價分割出抵價地給與地主,若之後該塊土地價值未達實際價值再給予補償金。以大埔案為例,許多區段徵收後的地主因為土地重新分配破碎,而無法耕作。此外,以區段徵收的土地在徵收後可以變更土地用途,造成有透過地目變更圖利的疑慮。一般徵收補償金額按照市價查估結果補償,徵收後不能改變土地用途。本案中,需用土地人為鐵工局,但後續規劃署於南市府都市計畫變更範疇,因此以南市府公告結果為準。


[4] 臺南車站目前客運有兩座月台,第一月臺為岸壁式月台,僅一股鐵軌,第二月臺為島式月台,有兩股鐵軌。改建後將擴充為兩座島式月台,共有四股鐵軌。參考《臺南市區鐵路地下化計畫環境現況差異分析及對策檢討報告》暨《臺南市區鐵路地下化計畫環境影響差異分析報告》。


[5] 參考《劃設消防車輛救災活動空間指導原則》、《市區道路及附屬工程設計標準》、《臺南市建築管理自治條例》。


[6] 東移方案採用明挖覆蓋工法,將初步地下連續壁完成後覆上蓋鈑,其上方即可以當作一般道路使用(類似台北捷運地下車站的施作方式),因此不需保留六米防火巷道的空間。


[7] 鐵工局的評估中,臨時軌案約拆遷499戶,東移方案拆遷407戶。(臨時軌案拆遷499戶為鐵工局時任副局長周永暉於去年公聽會時提及。以拆除樓地板面積論,依據2013年2月6日鐵工局《臺南市區鐵路地下化計畫工程技術論壇簡報》,臨時軌案初估徵收及撥用土地約需54,000㎡ > 核定案51,418㎡,將拆除部分東、西側房屋,經估算後總拆遷量大於核定案。)


[8] 此處假設不考慮土徵條例徵用滿三年後,若工程延宕,土地所有人得聲請政府強制徵收的可能性。


[9] 「臺南市鐵路地下化工程拆遷戶專案照顧住宅申購作業要點」已於102年9月4日市政會議審議通過。住宅方案位於臺南市東區生產路、大同路現有鐵道東側。


[10] 台南市政府於9月4日公布的「鐵路地下化專案照顧住宅申購作業要點市政會議審議通過」最新消息中表示「而基於公平原則,違章建築則不可申購照顧住宅。」


[11] 訪談時台南市政府尚未公告專案照顧住宅執行時程,2013年9月14日舉行之「臺南市鐵路地下化專案照顧住宅記者會」中提及鐵路地下化進度將配合專案住宅進度延緩。


[12] 中天電視 2013。不滿賴清德尿遁!東移座談流血衝突。http://www.ctitv.com.tw/news_video_c13v142646.html (擷取日期:2013.10.06)

「徵」議、「移」議──南鐵案中的多方角力



◎楊鳳琳


  縱觀台南鐵路東移事件的不同立場、各種觀點,不難發現他們對於事件「事實」的說法互不一致,更難有對話。在我們與自救會對談、親訪里長與政府時,也經歷過同樣的困境:究竟孰真孰偽?誰是誰非?當然,在幾天田野與數場訪談之後,釐清出對於「真實」的困惑是來自資訊未妥善傳達,也逐漸能理解各方各持己見的立場。

  南鐵東移事件至今還無法搭起溝通橋樑的原因,首要在於公部門一開始就沒有做好資訊傳遞的工作。自救會成員對談時一致提到,一年多前一切摸不著頭緒時向公部門求助,卻只得到不實際的回應:「我打電話去問市政府,『阿嬤,網路上都有放!』我哪會上網。或者要去安平市政府那邊,我都只靠兩隻腳在走,那太遠了不可能一直去啦!」因此即使都市發展局網站設置專案專區公布資訊,但公部門並未考量居民組成包含為數不少的長者,生活中幾乎不使用網路,讓資訊公開未能觸及需求客群,造成自救會、學生組織、「我挺台南鐵路地下化」[1]與公部門間資訊不對等,無法立基於平等的基礎上溝通。

  回溯82年最初的規劃案,即使延線居民耳聞地下化、拆遷十多年,也直到一年多前才收到紙本通知。「我們一開始知道要被拆,大家都是趕快找房子,或找親戚朋友家住。我們現在沒有要求甚麼,只是要政府從頭到尾把事情講清楚而已。」錯失初期建立雙方信任的關鍵時期,使事件越演越烈,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南北論調中,各種社會議題常被相互比較,除了「南方大埔」一說多有討論之外,發生在因民主發展而政治色彩較鮮明的地區,而使本案格外特殊。議題討論難以避免有政治力量介入,事件若要圓滿落幕,「解鈴還需繫鈴人」,自是與地方政府緊密相關;然而事件之初,就出現「支持與反對雙方分別為藍綠政黨打手」的爭論,無論事實與否,這背後更重要的是,當藍綠爭論模糊了核心爭議時,抽絲剝繭的難度有增無減,無怪乎各方粉絲頁上常充斥僅以叫囂辱罵較勁的討論串。

  若回歸事件本質討論,南鐵東移案件揭露了許多現行法規、官僚體系的問題。一如現行《土地徵收條例》只限定農地徵收需召開聽證會,其他地目徵收則不在此限。回應最初資訊傳遞癥結,若沒有具有強制力的法規約束,即使相關部門有意願召開會議亦不具法律效力,使公部門無法在核定案通過前釋出資訊。以安置方案為例,在這一年間只能得到政府承諾「有專案照顧住宅」,自行由從不定期釋出的新聞稿中拼湊片面資訊,但實際上的進度、內容,在今年九月4日公布前完全無法取得,對居民來說是霧裡看花。土徵條例的問題外,未來公共建設規劃若需要大規模遷移居民,應在工程計畫進行前就安排公民對談,甚至落實照顧政策由下而上的參與,並且達到「安置與拆遷」資訊同時釋出,才不會在時間落差間引發各方猜忌。

  整起南鐵東移爭議中,時常出現針對自救會、學生組織甚至特定人士的惡意言論,甚至貫上貪財、拖累建設的汙名。這當中將對個人的評價擴大到全體自救會,甚至是整體拆遷居民的情況屢見不鮮。然而,務必謹記今日接收的資訊全是多方角力的成果,並摻雜個人、團體間五味雜陳的情緒。若回到初衷,在喧囂嘈雜的資訊中如何尊重受迫遷者,又同時維持公共建設的利益,是事件中的各方人馬以及每位關心本案的人都該時時檢視的核心。









[1] 此指「我挺台南鐵路地下化」臉書粉絲專業。實際上自救會成員不反對鐵路地下化,是針對東移與否要求說明,為了避免以「支持一方粉絲專業」表示,造成讀者的誤解,特此說明。

該怎麼妝點府城?


◎潘雅琪


  趁著夏日尚未離去,我們步上台南這片土地。在這四天三夜之中,我們穿過保存記憶與歷史的老屋群,踏過因藝術起死回生的海安路,走過面對發展關卡而爆發爭議的南鐵。台南市中的這麼一塊區域,滿佈著對於這座城市各自不同的想像及話語;應該如何描繪府城的景緻?應該由誰來為府城妝點?


  「一府二鹿三艋舺」象徵著台灣發展的繁榮風貌,府城在台灣社會的發展史上,無疑地扮演領航者的角色;而今,府城站在發展地圖上的交叉口,思索著該往哪個方向前進。曾經繁華昌盛的港都,如今一轉成為小吃與古蹟的重鎮,而台南不只是停滯於此,發展的壓力迫近,生於本地、來自外地的人們紛紛催促這座古都邁開步伐;或對於歷史記憶有所棧戀,或對於新穎潮流追有所追尋,或對於先進開發有所企盼,府城因不同群體抱持的期望,畫上不同風格的妝容。


  相較於大台北地區的發展,反映出對資本主義發展模式的盲從,一再地模仿、複製、移植,不只丟失了台北原色,也落得東施效顰的地步;台灣整體發展重心的轉移,讓台南免於遭受台北面臨的發展苦難,尚未成熟的各種做法看來或許稚嫩,但也顯示出未來發展的可能性,更讓人對台南的新風貌抱持高度期待。然而,各方聲音隨著人口的遷移而傳入,本地或外地,年老或年少,「誰是台南人?」與「台南是誰的?」相互糾結;每個人對台南想像的不同,台南對每個人的意義也不同,「發展」牽連出如蜘蛛網般錯縱複雜的各種疑問,這些疑問甚至成為質疑、爭論和相互猜忌。


  在這齣名為「發展」的話劇中,台南的居民、屋主、商家、藝術家和其他角色產生互動,並透過行動彼此對話,除了上述的要角之外,這部劇本中,還有遊客、觀光客等雖不明確但不占少數的重要角色;不論是老屋欣力、海安路、南鐵,這些想法和做法未必有絕對的高下優劣之分,應該且必須要思考的,是如何讓台南有「適宜」的發展。


  任何地方的發展都應該推回原點思考:怎麼發展?發展什麼?為什麼要發展?要不要發展?只有將問題回歸本質,才能讓思考及行動更加縝密,也更能夠促成因地制宜的發展。無論揮舞於台南的畫筆握在誰的手中,都應謹記為台南量身打造一套「發展」的裝扮。



回溯時光的刻痕而思考發展的地圖。(圖/張煜)



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社論:勿忘台大人肩上的社會責任

◎台大意識報
為了響應以全國關廠工人連線為首、用以表達對國民黨執政不力的不滿而發起的「929包圍馬英九」行動,數個台大學生團體日前聯合發起「台大全關週」,並於9月25日中午舉行校內遊行,批判總統馬英九、副總統吳敦義、行政院長江宜樺、內政部長李鴻源四名台大校友或教授的惡行,此行動也吸引了不少媒體的目光。在這場行動的各個面向中,筆者將特別探討台大學生的社會責任。
    
作為台灣第一學府,台大的入學門檻之高是必然的,但是,這道門檻並不只是高標準的入學成績,大多數的台大學生都來自中上階層的家庭;然而,出身背景這項無法自由選擇的條件,卻是讓人順利躋身台大的重要因素,而這群得以進入台大的天之驕子,又在校園中享受了更多優渥的資源。台大學生必須體認到,自己是因社會階級而獲利的既得利益者,能夠就讀台大並不只是個人努力達成的結果,更大的助力來自生活、成長的環境中所獲取的資源;同樣地,社會底層的人們沒有完善的生活條件,很大的原因便是受到社會階級的壓迫、犧牲。這些社會中的不公平,在在彰顯了:台大學生必須意識到自己肩負著社會責任。
    
此外,根據過往的資料顯示,自從民國八十五年第一次舉行正副總統直選以來,共計五組人馬中,只有一人非台大校友,期間的行政院長十一人之中,也有八人從台大畢業,台大人在政府高官之中的比例高得驚人。台大的在校生將來也有很高的機會成為各個領域、甚至國家的領導者,因此,台大人在學生時代就必須時時自省,除了學術知識的追求之外,更應該對社會大眾有更多的了解、對公共利益有更深的思考,才不致在出了社會、掌握大權之後,無視社會大眾的需求、摒棄公共利益的價值,淪為私人利益的傀儡。
    
台大校訓期許學生「敦品勵學,愛國愛人」,不能只是一味追求學業的精進,更要學習關心、了解社會,進而付諸實踐。台灣第一學府不應淪為台灣最大亂源,應當成為台灣社會真正的標竿。社運連線原定於9月29日發起的行動,因執政者畏首畏尾而必須一再改期,最新消息是11月10日在台中梧棲舉行;期望各位一起持續關心各個社會議題,並以實際行動為社會不公義的受害者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