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孟璇
談及台灣現代小說或台灣現代主義小說,許多人的直覺反應是:有別於中國傳統作品的小說。即使有更進一步的理解,也多侷限於年代或類別上的區分,如a、刊登於《現代文學》上,白先勇等作家所寫的作品,或是b、其在書寫的手法及旨趣上皆對立於鄉土文學,所追求的是「現代性」或是「現代化」。以上對於現代主義小說的理解未可說有誤,但是對於現代小說/現代主義小說的特色,及其背後所蘊含的文學上的突破,卻未有全面性的深刻瞭解。
現代性與現代主義
台灣現代小說與台灣「現代主義」小說究竟是截然對立,或是一為二、二為一,可以完全畫上等號,還是互相包容概括呢?台大中文系柯慶明教授在《台灣「現代主義」小說序論》中寫道:「在文明生活對所謂現代性(modernity),以及在文藝表現上對所謂的『現代主義』(Modernism)辨析日益清晰的今日,或許我們不會立即地將兩者畫上等號;但在台灣的文藝發展史上,不論首倡的是創作者或評論者,在五、六零年代,使用的皆是『現代』一詞,而非『現代主義』。…影響所及是大家把『現代主義』藝術的提倡,視為是以『現代性』為核心之社會改造——『現代化』(modernization)的一環,以為兩者皆是成為『現代人』所必備的精神以至物質的特質。因而在台灣的『現代小說』中往往或者刻意反映涵具『現代性』的經驗內涵,或者專注於採取『現代主義』的美學與修辭策略。」
由此可知,「現代性」並不等同於「現代主義」,「現代小說」也並不等同運用「現代主義」寫作手法的「現代主義小說」。然而「台灣現代小說」,卻並非獨具「現代性」或「現代主義」的特質,往往兼括兩者。
小說中的現代性意象
現代小說以「現代」為名,並在內容上表述著「現代性」或是「現代化」,所謂的表述,並非是鼓吹或是讚揚「現代化」與現代化社會、摒棄傳統中國社會,而是試圖呈現出傳統社會面對「現代化」的入侵時,所產生的動盪、崩解與離散。
這樣的「現代化」又以各種象徵與意象出現在現代小說中,其中最明顯地直接撞擊著傳統體制的,莫過於「火車」。火車是工業化的產物,它龐然地縱橫於土地之上,蠻橫地闖入了原本封閉的傳統農業村莊。乍看之下連結了各地,偏遠的鄉鎮也藉由火車與城市獲得聯繫,火車同時也使得都市與都市之間的交通更為快捷,不需要再透過漫長的運輸過程,原本因往來商旅而繁榮的小鎮往往因此沒落。
而與都市的往來不再艱困,自然受到了現代化的入侵,與火車共同而來的另一個現代化的意象是「時間」,火車逼迫人們去「遵守時間」,某種有秩序、強調效率的生活,取代了傳統農村的生活步調。戰爭同樣是一種現代化的入侵,戰爭使得人們離開了原鄉、失去了原先所有的生活秩序,陷入了動亂與離散之中,白先勇《台北人》中便有許多受到戰爭影響的「離散者」,在過去所擁有的一切,逐一於大環境中失去、不再,只能在現實中掙扎與追憶。
在現代性的影響下,在人的生命中產生巨大改變的,還有倫理的崩解以及對「性」與「情慾」追求的解放。倫理秩序的解體,同時象徵著父權的轉變,父權的絕對權威性受到了質疑,倫常的權威對於「性」的禁忌與壓抑也逐漸失去了影響力。人開始追求自身「性」與「情慾」的解放,卻仍未能逃脫過往傳統意識的影響,在其中產生了劇烈的衝突與矛盾,現代小說中不乏相關的題材。隨著時代的演進與社會風氣的改變,現代小說中對於「性」與「情慾」的討論,也逐漸由禁忌、隱晦的書寫中解放。
現代主義小說寫作形式上的特質
對於自身定位的追尋、對世界所感受的茫然、受到現實侵襲時的身不由己,使得迷離與離散的意象成為台灣現代小說的一大特色,這樣的特色也同樣反映在文學上「現代主義」的書寫手法之中。
如現代文學發刊詞:「我們感於舊有的藝術形式和風格不足以表現我們作為現代人的藝術情感。所以,我們決定試驗,摸索和創造新的藝術形式與風格。我們尊重傳統,但我們不必模仿傳統或激烈的廢除傳統。不過為了需要,我們可能做一些『破壞的建設工作』(Constructive Destruction)」為了反映現代社會的改變及尋求更適當的寫作方式,試圖使用現代主義的寫作特質——或者,更精確的說,試圖起始探索、建立「現代主義小說」的特質。
為了更精確地傳遞作者欲呈現的想法,現代主義小說追求文字形式上的創新,如電影式敘述手法、意識流、尋求音樂性或韻律性、以詩的語法寫作,同時注重「意象」的運用,小說所著重的不再是「故事情節」,而是作者運用文字所欲傳達予讀者的「意象」。
離散與迷離下的主觀敘事者
如前所述,受到現代化的影響與轉變,離散與迷離是台灣現代小說的一大特色,反映於文字之上,現代小說往往難以找到一個「客觀的敘事者」,世間的秩序或是絕對的真實都已破滅與消散,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可以真實捕捉的,只有各人眼中所見的、自己為自己所建立的「世界」,「主觀的敘事者」大量站出,敘述著自己眼中所見到的荒謬、離散,以及在這混亂世界中,自己為自己所建立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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