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二 謝佳榮
張忠良先生居住於紹興南街30巷,是當地已經三十幾年的老住戶。祖籍四川的張伯伯,是隨國民政府播遷來台的軍人。他十六歲便加入了國民黨軍隊,隸屬於九十九軍九十二師二六八團的機槍連。民國三十七年,張伯伯參與徐蚌會戰。由於連年戰爭,軍隊早已耗盡物資;在彈藥用盡的情形下,他只好藏在屍體堆「裝死」以躲避共軍的追殺。當時,躺在張伯伯上面的一位同袍仍在哀號,共軍狠狠地用刺刀刺向他的心臟。突刺的力量之大,不但刺穿了同袍的身體,還戳傷了張伯伯。每當談及這段往事時,張伯伯總會解下腰帶、脫下褲子,秀出左大腿上的那道疤痕。「講個不好聽的話,我們是拚死拚活才到台灣來的。」張伯伯無奈地說。
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張伯伯連夜逃跑,與廣州軍部的九十九軍會合。民國三十八年,他隨著大批軍隊從廣州港坐船來到台灣。到台灣後,張伯伯被編入空軍高砲部隊,在台南受訓。張伯伯隨著部隊在台北駐軍,住過許多地方:蘆洲、板橋、石牌、三張犁等。在軍中經過十幾年,到了四十九年時,張伯伯身體檢查發現染上肺結核。據張伯伯所言,這個病在當時沒辦法醫治的。他笑著說:「我好高興,終於找到理由可以退伍了!」當時,張伯伯在空軍醫院的療養所住了五六年後,五十九年的三月十三號正式退伍,軍旅生涯告一段落。
「我一個大老粗,又不識字,就幫人看管大樓、掃掃地。」退伍後,張伯伯在松山新村擔任工友。由於張伯伯當時並沒有結婚、沒有眷屬,所以沒有辦法分配到宿舍。六十七年時,他擔心自己未來無所適從,便向一位軍中同袍買下了紹興南街的房子。張伯伯說:「原來這個房子是我一個老鄉的,他也是從大陸到台灣,光棍一個。他在中華路求生活,認識了一個女孩子要結婚。大家都是老鄉嘛!我就幫個忙買下來。買了以後還沒來住,還在松山新村。」七十年,張伯伯自己也結婚了,便在紹興南街住了下來。
張伯伯的家位於紹興南街30巷,不到一公尺寬的狹窄巷弄裡。屋內有兩層樓,整體空間有限(約四坪),一樓的部分被瓦斯桶、桌子、沙發、衣櫥等大型家具佔據,活動範圍十分狹小,二樓則是張伯伯與兒子睡覺的地方。上二樓的樓梯下方,是以簡易塑膠簾所隔出來的浴室,但上廁所仍得使用外面的公廁。由於室內空間不足,廚房直接設在房子外頭的巷弄中;這陣子,紹興社區自救會的主委正在協助張伯伯改建廚房,以免社區發生火災。
前些日子,張伯伯收到台大校長的信,說是校方願意提供他去住養老院。「我實在想不過去,為什麼要我不能住我家,要去住養老院?我也有後代子孫啊!」張伯伯無法理解台大所謂的「非法占有」,他只明白:「不管怎麼樣,這棟房子我辛辛苦苦買下來的,不是偷、也不是霸佔。」誠然,房子不甚完美,卻是張伯伯在台灣唯一的汗水結晶;在這兒認真工作、娶妻生子。對張伯伯來說,最重要的是將寶貝兒子養育成人,以及每日清晨向祖先上炷香。
一個人難以抵擋歷史的洪流,就像張伯伯歷經了國共戰爭與種種波折,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飄洋過海,遠離故鄉。這就是外省老兵與紹興南街的故事:老兵長住於此,與當地居民逐漸建立起深厚情誼。老兵沒有要求什麼,也不期待國家將他們帶到另一個「流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只希望能夠安詳地生活、平靜地凋零,並且擁有鄰居們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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