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備忘錄》劇照。Loenard(張智一/飾)代表影子政府刑求Zarmir(林行徹/飾) (臺大戲劇學系第十一屆畢業製作團隊提供) |
《酷刑備忘錄:論刑求為何不妥及愛它的何許人也》的導演,是現在就讀台大社會學研究所一年級的蘇致亨。公演之前,蘇致亨接受意識報的專訪,訪談中戲稱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個喜劇人物,總是「散播歡樂散播愛」,希望這齣荒謬劇能讓觀眾在笑聲之後還留下一些什麼。
籌備畢業製作的過程如何?
畢業製作的流程,通常是大三下學期的時候,由學生先提三到五個劇本給由老師組成的演策會評選。接著候選的導演再從通過評選的劇本當中選一個,變成「劇本搭配導演」的組合,再由畢業班全體同學投票選定導演。
導演與劇本敲定之後,就要開始選設計與技術的leader、演員。大四的暑假密集地開設計會議,平均一個禮拜一次。第一步是導演和舞台組要先把舞台 發展出來──那時候舞台反覆修改了六、七次,每改一次就是一次的改頭換面,模型也得重作。等舞台大致定稿之後,其他像是燈光設計、服裝設計、音樂設計就同 步進行了。大四上學期開學之後開排,每個星期排練四個晚上,十一月之後加上周末的下午,投入了非常多的時間在這個製作上面。
畢業製作對於參與的學生來說,勢必會有很大的壓力,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要獨當一面、從自己的角度來切入劇本,同時還要負責帶領學弟妹,就像當年學長 姐帶領我們那樣,這種傳承感在戲劇系是很寶貴的資產。而且戲劇系的老師跟學生是非常親密的,師生共組的團隊凝聚在一起來完成這齣劇,會形成一種革命情感!
但老實說整個過程真的很崩潰啊,下星期就要公演了,我們現在超害怕有人會自殺的(苦笑)!
為什麼你會擔任這次畢製的導演?排戲過程中的心情轉折?
我第一次修戲劇系的製作課,是擔任第九屆畢業製作的導演助理。印象很深刻的是,那次畢製慶功宴上,有個學長對我說,「蘇致亨你不能在戲劇系學一學就 逃跑啊!」所以剛開始被推選這屆畢製導演的時候,我儘管多少有些猶豫,還是提案了,沒想到接下來,導演選上了,演策會也順利地過了。
但真正開始進入正式籌備的階段的時候,的確蠻痛苦的,會一直問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導這個劇呢?這個談美國刑求的劇本,究竟跟我們有什麼關聯?」我 試著一面問這個問題,一面慢慢練習去喜歡這個劇本,然後才有辦法從中看見一些比較深刻的東西,接著又會越來越喜歡這齣戲──我想這就是一個,你攪進去一件 事情之後,可以產生的正向回饋過程吧!
而且整個製作的過程當中,一切的設計其實基本上都要根據導演對劇本的詮釋,來拿捏他們的設計概念,這當中就會牽涉到我們全體製作團隊對劇本的解讀。 演員方面也是,雖然我們今天採用的是一個荒謬戲的劇本,我們到底是要把它演得很可笑呢?還是我們要寫實地去演出人物的悲憤?平衡點會在哪裡?比方說像我們 看「豆豆先生」,他連開個可樂瓶都會發生一連串無法掌控的事情,我們看著他很真實地在受苦而笑了出來。喜劇往往就是如此:我們進戲院看別人受苦而覺得喜 感。所以,要演出、編導一齣喜劇,怎麼樣才能讓演員不需要刻意做什麼來搞笑,反而是真實地去相信那些荒謬的情節,然後又能看起來有「笑」果,這是我們大家 現在很努力想把握的平衡吧。不過當然,工作團隊裡還是會有一些解讀上的衝突,導演就是負責從大家的想法中做取捨和協調,將大家想出來的元素共同拼湊成我們 想傳達的故事。
怎麼看待這齣劇?
這齣戲的劇情是,女主角Felicity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迫與暴力、看起來沒什麼經濟基礎的中東男人Zamir結婚,被迫帶他回家見爸媽。這個安 排就好比,一夜之間兩架飛機就撞上雙子星大樓,帶給美國人劇烈的衝擊。而Felicity的媽媽Luella是個瘋瘋癲癲,把生命重心寄託在劇院的人;爸 爸Leonard則非常保守、排外,看到Zamir就想把他槍斃。這說的就是在美國911事件發生之後,有些美國人變得像劇中的爸爸一樣變得激進、保守、 暴力;另一派人就像媽媽一樣,非常逃避主義,覺得什麼都不要管,只要躲起來好好生活就好了。
然後,Leonard開始懷疑Zamir是恐怖分子,派了女特務Hildegarde去跟蹤他。當時Zamir其實剛剛出獄,迫切需要工作機會,因 此正在跟一個拍A片的牧師Mike,談參與拍攝一個叫《驚爆》的A片計畫。女特務Hildegarde竊聽到之後,以為《驚爆》是一個恐怖攻擊的代稱,就 把這個情報回報給Leonard。Leonard把Zamir囚禁起來,刑求過程中把Zamir的三根手指頭和一隻耳朵都割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女主角已 經非常崩潰,不懂為什麼這一切會變成這麼悲慘的結果?她跳出戲外,想要重演這齣戲,最後劇作家真的給了她一個比較好的結局。
整齣戲聽起來就是非常荒謬,最後還有一個相當美國式的happy ending,我們一開始非常的不滿意,尤其是這個happy ending。但後來我想這齣戲想要表達的是,就算是happy ending,也是一個幻想中才能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有戲才有倒轉的可能,那走出劇場,沒有這個劇場幻象之後,我們要怎麼重新面對現實?這是劇作家 丟給我們的問題。
至於那個不同於爸爸、不同於媽媽的女主角Felicity,在時空倒轉的幻想裡面她選擇重新去認識Zamir這個人,無非也是在談,我們這一代的人,該如何去擺脫上一代的紛爭,去同理別人、共同生活?
那麼這齣戲跟台灣觀眾的關聯到底會是什麼?《酷刑備忘錄》也談到以Leonard為代表的「影子政府」的暴力,這種暴力作為「合法化的暴力」,如何 去懲治那些「非法的暴力」、或是根本不算暴力的人或事(如拍A片的計畫)?而這種合法暴力與非法暴力,其實在台灣也看得到。我們生活在國家的合法暴力之 中,像二二八、白色恐怖、江國慶案等等都是明證。如果我們把「酷刑」談得再抽象一點,日常生活中很常見的言語暴力、歧視、父母對子女過度的關懷等等,這些 事情偏離了我們初衷,導向了不在我們意圖之內的各種形式的暴力。
我想我之所以會喜歡這個劇本是因為,它明明就是要談非常嚴肅的議題,但卻可以用非常笑鬧、荒謬的方式來談,而不是冷冰冰的教條。
《酷刑備忘錄》劇照。左為女主角Felicity(游以德/飾),右為男主角Zamir(林行徹/飾)(臺大戲劇學系第十一屆畢業製作團隊提供) |
怎麼看待戲劇與社會的關聯?怎麼看待戲劇學與社會學?
劇場和社會學對我來說,就是兩個不一樣的戰鬥位置吧!社會學給的養分,我們可以透過各式 各樣的方式呈現出來,像我現在在唸的是社會學研究所,當然主 要就是透過寫論文來深入挖掘一個議題,然後可能再經由社會運動或者書寫的方式傳遞給別人。而如果是在劇場的話,戲劇最獨特之處,就在於它是用說故事的方式 來讓人潛移默化地感染到一些東西吧。
說到劇場,我覺得台灣的劇場從過去到現在,有過一段很興盛的時期,都是政治性、實驗性很高的創作,這些能量一直到現在都還有,但是現在到底有多少人 會進劇場看戲呢?進劇場的人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什麼?我想這的確應該要回到戲劇跟社會的關係。一種說法是,戲劇是社會的縮影、社會的一面鏡子,另一種說法是 戲劇就是應該走在社會前頭帶領大家反思一些議題,這兩種路線都有人在做,我也同意這些都是戲劇的功能。但是對我來說,戲劇是短時間內讓一群人齊聚一堂,共 同來同理一件事情最好的方式,不論是經由看悲劇而對處境堪憐的人更能同理,還是說在看喜劇的笑聲中,發現生活中的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對勁。我覺得這些都是很 好的方式,來感染那些平常不會接觸這些議題的人。或者換一個角度想,像我剛開始學社會學的時候,好像都會粗淺地想像有個萬惡不赦的資本家作為要對抗的大魔 王,但是學戲劇的第一課就是,假如今天你要扮演反派角色,你不能打定主意「我要演壞人」,那一定會很不像「人」啊!每個人都會有他個人的目標、障礙,作為 演員我們必須去揣摩「他會怎麼思考他的世界」。學戲劇給我的最好的養分就是,不要對事情太倉促地下判斷,而要從每個人的角度去理解。
像我們那些分析和批判都是很冷靜的文字,有時候不太能打動人心,那如果我們能好好地說一個移工的故事、好好地呈現一個社會底層的人在人生中撞來撞去 的故事,觀眾就能夠從具體的人物身上看到背後有可能影響他的社會結構。而當我們能夠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想的時候,才可能進一步去談「改變」。而且劇場在現場 能給人的震撼力往往是很當面、很直接的,它的衝擊力會更大。我想這也是我在學戲劇的過程中最大的收穫:如何跟別人溝通。準備一齣戲的過程中,工作團隊彼此 之間意見的拋接、我們的身體語言、想表達給觀眾的想法,以及如何讓觀眾能馬上意會到我們想傳達的東西,都是舞台前後我們反覆練習的主題。
過去我導過幾齣喜劇,曾經想過假使我們像很多其他同樣談暴力的戲劇一樣,只是活生生地給觀眾看那些很殘忍的影像的話,一開始觀眾可能會覺得很震驚很 生氣,但看久就容易麻木或無動於衷,甚至不知道可以怎麼去行動。所以這次我想應該要換一種方式去挑動大家,用更多的笑聲去刺激觀眾,希望這個笑聲可以帶給 觀眾一些「什麼」。但當然我也會擔心,如此一來這齣戲最後也可能被大家當成純粹的鬧劇,笑完之後什麼也沒有留下。
這種「喜劇的焦慮」,我想是很多劇場人都會有的──關於劇場到底可以給觀眾留下什麼、給社會帶來什麼?喜劇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我想這是社會系出身的通病吧(笑),我總是會持續問自己說,「我有沒有偏離我一開始做這件事情的初衷呢?」
《酷刑備忘錄》劇照。Felicity(游以德/飾)請求時空倒轉,一切重頭來過(臺大戲劇學系第十一屆畢業製作團隊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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