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珮琦
「我是來自屏東縣霧台鄉好茶村古茶部落的人,
但我身上好像沒有魯凱族的力量。
突然覺得很徬徨,在外面讀那麼多書,我的目標是什麼?
看到其他族群在一起,他們會唱自己的歌、跳自己的舞;
在他們身上會看到身為自己族群的驕傲。」
Laucu(安君毅)和同輩的許多部落年輕人一樣,從小就在城市長大,幾乎沒有部落經驗。直到進入大學,遇到來自四面八方、不同族群的同學,讓他突然對於「我是誰」感到迷惘。
從城到鄉
大學畢業後,Laucu懷著為部落做事的理想回到新好茶。為了生計而奔忙於各種工作的同時,他也未曾忘記一直喜愛著的音樂;對於音樂的共同喜好甚至將他與部落的長輩聯繫起來,他發現:音樂可以作為認識部落、看見部落問題的方式。秉著這個信念,他到處向老人家學習傳統歌謠,「過程發生許多奇妙的事」,他回憶道。起初,因為「從都市回來都有的那種傲氣」,使老人家不願意傳授知識給他,「你不是想學就學,因為你連母語都不會講、你不了解他,你要怎麼學?」
從都市轉換到部落的階段歷經七、八年,他才漸漸從長輩身上有所獲得。現在,音樂已是他能嫻熟操用的武器;他所屬的小魯凱樂團創作的音樂,揉合了現代流行與部落傳統元素,或可做為一代部落青年「自城返鄉」的生命銘刻。八八風災後,Laucu更和許多有志青年組成跨部落的「魯凱青年行動小組」,以其對資訊取得管道的熟悉及對部落的瞭解,成為部落與外界的溝通橋樑。一代青年返鄉後,為部落帶來了新的生機。
在城鄉之間
遷入永久屋之後,好茶離平地更近了;在外遊子的回家之路更為便捷的同時,卻也意味著通往平地的路更加通暢。
還在新好茶時,部落裡沒有小學,義務教育把年輕人拉進漢人本位的認知體系,也將他們捲入弱肉強食的城市。禮納里的情況則不大一樣。Laucu分析道:現在部落裡就有一所長榮百合國小,鄰近還有瑪家國中,族人多了留在部落求學的選項。此外,一些在鄰近城市租屋的青年回到永久屋,改為通勤上班;到較遠的北部者,也因交通時間縮短而更常回家。青年回家,讓部落一度失去的支柱重新又建立起來;父母歸返後,家庭也才得以發揮經濟之外的生活照顧、情感陪伴功能。
然而,不能忘的是,城鄉差距、族群不平等、升學主義等促成移動的根本因素仍然存在,因此回流的青年仍屬少數。甚至有些人擔心,來自平地的挑戰變得更加嚴峻。在禮納里的另一端,大社的藝術家峨塞說:「以前還在深山,不可能為了吃麥當勞就下山,所以就只好忘掉麥當勞,去溪邊自己抓魚、烤魚,也比較有趣。現在不一樣,一下就到市區了,要吃麥當勞不是難事。我現在很怕網咖進來部落;平地的部落變成什麼樣,我們都看過。」
夾縫中重生的豐年祭
早在舊好茶,豐年祭核心的「感恩」精神就已轉由教會負責,祭典變成球類競賽等娛樂活動。到了新好茶之後,公部門的力量開始以觀光化的形式進入部落;去年,好茶的豐年祭就被政府指定為「示範豐年祭」,Laucu以一個生動的比喻指出其弔詭之處:「不知道為什麼要示範,每個部落又不一樣。同樣都盪鞦韆,好茶盪鞦韆比較正確嗎?」然而,為了取得公部門資源,部落不得不在堅守核心精神的前提下和公部門合作。Laucu還說,一些年輕人正努力尋覓教會進入之前的傳統,這是他們找回「身在這片土地上的執著和信仰」的方式。
在宗教與國家力量的夾縫中,一度失落的豐年祭,正由返鄉的青年們共同勾勒並重新扶植起來。
不同的「回家」難題
從城市回到部落,青年面對認同難題的同時,還要面臨回家的難題──重新踏上家的土地,卻看見了家的病苦;因而,要如何讓這個家變得宜居,並且讓自己得以安居?或許,我們也試圖在部落裡找到家的感覺,不過這是基於田野技法的考量,以使自己更能融入田野的情境。「回家」之於我們是習題,是田野技巧的練習,我們對於這道習題的思索因此可以止於報導完稿的剎那;之於他們卻是一生的難題,是關切自身的追尋,或許要在不斷的困思與啟發中迂迴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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