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5日 星期二

從歧異的過去想像共享的未來——蟾蜍山土地議題沿革

◎董音


  座落在國立臺灣科技大學的公館校區後方,蟾蜍山聚落靜靜地守著過去外地通往台北市必經的關隘。這片土地從清朝到今天,承載關於台北數不清的歷史記憶,居於其上的居民跟隨時間推移,組成漸有不同,直到六零年代左右大致呈現現今的分佈狀態。對於居民而言,這裡不只是他們的居住地,鄰里之間深厚的情感、互助的精神,以及這片土地長久以來累積的記憶和故事,皆是獨特而寶貴的資產,更是他們難以忘懷的回憶。如今蟾蜍山聚落面臨改變的交叉口,關於未來的發展或去留,各方仍有不同的想法和計畫。
  
歷史上的多元樣貌

  位於大安區及文山區,緊鄰台科大和公館商圈的蟾蜍山,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在歷史上經歷更迭與發展。從清代開發以來,蟾蜍山即為重要的軍事防守之地,隨著瑠公圳的興建、水利設施的發展,至日治時期成為「農業試驗所」的所在處,當時的宿舍眷戶也因此留了下來,成為今日聚落的一部份。

  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後,於蟾蜍山設立了空軍作戰總司令部,隨之而來的軍眷戶也安置在此地,形成一個個名為「克難村」的眷村,也就是日後「煥民新村」的前身。未受到安置的軍眷為求一席生存之處,在眷村旁以廢棄的建材築起簡陋的房舍,隨著都市的發展,來自外地的勞動人口也在此聚集,形成現今蟾蜍山的聚落樣貌。


爭議的起始

  1996年隨著《國軍眷村改建條例》的頒布,煥民新村納入第一期遷建安置計畫中,並預計於崇德、隆盛新村國宅興建完畢後,讓眷戶遷入於該地。2000年台北市都市委員會決議將台科大附近之住宅區、機關等用地變更為學校用地,其中包括了煥民新村、農試所(行政院農委會同業試驗所)及苗改場(行政院農委會苗里區農業改良場)眷舍,以及其他違建戶,共佔地2.3公頃,會議結論內容更提及「校區土地的使用,限制僅能做教學空間使用」、「本案須待安置妥當後才能進行開發」,計畫案同時附有「安置居民協議書」,作為台科大「先安置、後開發」的承諾。

  雖然一開始台科大原有預計做為安置的土地,但根據2011年10月監察院調查報告指出,後來「因原擬合作之臺北市政府國宅處已撤銷,及原擬安置預定地業經原管理機關變更為非公用財產繳回國產局等種種原因」而無法作為安置用地,至此展開了台科大與蟾蜍山居民間複雜的土地爭議。
    
文化資產保存

  2011年底煥民新村39戶眷戶搬遷至崇德、隆盛新村國宅,地上物所有權人國防部於是展開眷舍拆除之計畫,預計於2013年8月執行。為了保留當地文化景觀及資產,特別是其獨特的山城眷村景觀、當地歷史聚落的意義,以及生態樣貌等等,居民邀請了藝文工作者、師生等的加入,組成「好蟾蜍工作室」,共同爭取蟾蜍山的保存。過程中也有許多人提出聲援,包括曾於1987年拍攝《尼羅河女兒》時至當地取景的侯孝賢導演,以及作家朱天心、張萬康等人,皆對於蟾蜍山的保存表示支持。

  為了使蟾蜍山聚落得以保留,同時擁有後續活化、維護的可能性,好蟾蜍工作室向台北市政府將其提報為「歷史建築」,2014年3月文化資產審議委員會組成之專案小組前往現場進行鑑定,當中的五位委員認為煥民新村確實有其文化資產的價值,但房舍本身卻無絕對保存的必要。然而經討論過後,文化局終在2014年7月確立將蟾蜍山列為「文化景觀」,且未來也「將在山坡地安全前提下,以自然生態、集體生活記憶、學校後續活化運用為原則」。

  2015年12月24日文化局舉辦公聽會議,針對蟾蜍山文化景觀之範圍進行討論,當地居民、學生及文史工作者皆參與其中,希望台北市政府能達到完整保存蟾蜍山的目標。然而後續其範圍的劃定於今年(2016年)1月13日的文資審議委員會上,因已有蟾蜍山聚落文化資產價值的共識,故順利的通過歷史與聚落區周邊的劃入,而在軍事用地的管制範圍的討論中,空軍作戰指揮部與保七總隊卻因擔憂影響管理權同表反對;不過,最終主席倪重華在文資委員們一致的同意下,裁定通過將蟾蜍山聚落全區劃為「文化景觀」保存範圍內,當中一併涵蓋聚落區、歷史農業區、軍事區與生態區;此外,具體的保存原則和生態開放的程序則列入之後的議程中。

空軍作戰總司令部設立後伴隨建立的煥民新村,現住戶皆已遷離,僅留下一紙公文要求屋中物品清空。

蟾蜍山的記憶拼圖

◎傅彥龍、蕭業庭、林慧慈、江毓婷


  攤開歷史的卷軸,蟾蜍山從清代到現在,從當初的原漢交界、農業現代化據點、台海戰略基地、城鄉移民的安身處變成喧嘩城市邊緣的靜謐角落,這些都印證了蟾蜍山的歷史正是大台北地區發展脈絡的縮影。然而,除了從大歷史來觀照蟾蜍山如何被不同時代的政治經濟力量所形塑,我們也不妨將視野探進蟾蜍山蜿蜒的巷弄中,跟隨居民走入記憶,看他們如何從歲月的彼端走到今日。


  農試所員工 胡開仁


  胡伯伯是河南省人,於民國37年來到台灣。他在茶葉公司工作半年後進入農試所工作。二戰結束正值他從河南大學農藝系植物病蟲害組畢業,當時的農林處處長來台灣接收農業、畜產,帶了很多大學畢業生來到台灣,而由於處長與胡爺爺同鄉,胡伯伯也被邀請到農試所任職。

  在農業試驗所中,包含了農藝系、園藝系、昆蟲系、農場管理系、畜產系、農化系,以及胡伯伯所屬的植物病蟲害系。在農試所工作的期間,胡伯伯發現台灣的洋菇都是從國外進口,他認為如果自己種植可以賺取外匯,配合以農業培養工業的政策走向。於是他拿了五元美金,請留學美國的朋友將洋菇寄到台灣。拿到菌種試管後,胡伯伯依其所學試種,一兩年後終於成功。民國45年時他受到農復會[註1]補助,把試種經驗寫成報告書,並巡迴全台各地向農戶加以推廣。

  以前剛來到蟾蜍山時,後山是農試所的養豬場,那裏有一排畜產系的房子。而在民族國中前操場、胡伯伯的房子對面,也有一個畜產系的養雞場。他現在住的房子原先也是雞飼料倉庫,後來畜產系搬走,加上農試所的宿舍不夠,才開始把畜產系的房舍改建為宿舍。胡伯伯婚前居住位於今日鹿鳴廣場的單身宿舍,而婚後搬到當時蟾蜍山山洞 [註2] 外給已經結婚的員工居住的宿舍。在他印象中,山洞很寬,與房子差不多大,裏頭都是水和雜草。後來軍方接收山洞,於是胡伯伯就搬到現在靠羅斯福路四段119巷馬路的房子,一住就是60年。


胡伯伯手上拿著他在農試所工作時所著的《西洋菌洋菇培養法》。 攝/洪姿宇 


  列管眷戶 劉家


  民國41年,擁有通訊專長的劉爺爺被調到此處的空軍作戰司令部,與劉奶奶在蟾蜍山下落腳。「共有克難甲、乙、丙、丁四個村,我們所在的乙村是個很小很小的眷區,只有23戶。」不只營區小,當時因為適逢他們隨國民黨撤退來台,物資匱乏,房屋也是倉促搭建而成。「什麼都沒有,沒有廁所,也沒有廚房,就是一間空空的房子。」竹子骨架,泥巴牆壁,橫瓦屋頂,僅四坪的隔間裡就是一家人生活的空間。

  這樣的克難空間當然沒有自來水,洗澡要提著水桶到廣場的共用壓水機汲水,提回家燒熱水。屋裡擺幾張床就滿了,只能在屋外就地開火、吃飯。「剛搬來什麼都沒有,只有三排房子。後面有一個防空洞跟高炮,前面一排日本時期留下來的日式房屋,其餘都是荒山,都是蛇跟黃鼠狼。」憶及剛起步的眷村生活,劉奶奶不勝唏噓,「真的很辛苦,太辛苦了。」隨著三個小孩漸漸長大,屋裡的空間更顯擁擠,看著鄰居開拓荒山,他們也興起了拓建屋子的念頭。於是全家人拿著鑿子,在屋後的山坡慢慢敲打石頭,挖出了加蓋的空間。「先蓋廚房,民國50年左右才蓋後面的房子,一直開鑿到民國53年房子蓋滿了,就沒有再打了。」

  身為眷村第二代的劉姐,回憶著童年的歡樂時光:山腳下的瑠公圳既是灌溉用水,也是洗衣服、戲水游泳的地方,沿岸種滿桑葉與青竹葉。那時候還可以到農試所蠶業改良場(今民族國中所在地)附近撿拾被淘汰的蠶。「別的小孩都沒有,只有我們眷村孩子知道要去哪裡找蠶。」小孩子也喜歡到處探險,從前台科大到臺大一帶全是稻田,現在的校史館、傅鐘、舊體、振興草坪都曾留下他們的足跡。

  早期生活雖苦,卻可以從字裡行間聽出他們對於眷村出身的驕傲、自我身份的認同,儘管已經搬離眷村,心裏對眷村的情感及回憶卻難以忘懷。
從左到右依序為劉奶奶、劉伯伯、劉姐。 攝/傅彥龍 


  自力營造眷戶陳伯伯


  我們一進客廳,陳伯伯便操著濃厚的四川鄉音迎接我們:「小地方啊!不要見怪。60年的老房子,自己蓋的,很老很舊囉。」

  年過九旬的他,民國37年隨中華民國空軍來到台灣,一開始到岡山空軍基地,民國47年又因為八二三炮戰調動到位於蟾蜍山內的空軍作戰司令部。早在民國39年,美軍第十三航空隊便已進駐蟾蜍山協防,包括陳伯伯的許多軍人被派去擔任美軍駕駛,陳伯伯被派去替十三航空隊准將Benjamin Davis開車。那時美軍軍官定期與政府高官會晤,陳伯伯甚至有機會親自在咫尺之遙看到蔣經國、嚴家淦等人。 

  陳伯伯說,那時只有較早調來此地的軍人,以及後來私下用錢換房子的人才得以在蟾蜍山旁的房子住。於是,陳伯伯只好找了塊地自力建屋。「我在外國人那上班,他們很多東西不要了就送我,我就裝在這間房子裡。」物資匱乏的當年,陳伯伯以美軍的廢棄空心磚當地基,一磚一瓦砌出迄今居住60年的老房子。 

  「以前山上都沒房子,我們搬來後就出現了很多房子。」那時的公館不同於現今的房屋密佈與寬大的羅斯福路,既沒有科大、銘傳小學、電力公司,羅斯福路也只是條小路,舉目所及盡是稻田,瑠公圳徐徐繞過蟾蜍山腳,百老匯戲院還只是公車停車場。他不禁喃喃說著:「台北變得很多了!」

「這邊沒幾個老兵了,搬的搬,老的老,走的走了。」歲月帶來變遷,也不知不覺帶走了許多人事物。直到我們將要隨漸漸深了的夜晚而告辭,陳伯伯又從記憶醒轉,用濃厚的鄉音告別,「有空來玩嘛!」
2013年10月30日,好蟾蜍工作室找美軍十三航空隊成員Kent Mathieu回來跟曾經幫十三航空隊開車的陳伯伯談過去發生的事情。從左到右分別為Kent Mathieu和陳伯伯。 提供/好蟾蜍工作室
  眷村中生代


  綽號「白鶴」的羅向陽 [註3] 是蟾蜍山裡較年輕的一代,再往下就沒什麼玩伴了,所以他從小跟著大他五歲的「龍哥」陳錦坤 [4] 等人一起玩。眷村裡的小孩不分本外省,「大的會照顧小的」,除了龍哥會指導他作業外,如果父母工作晚回家、或是放學肚子餓了,他還會去龍哥家吃飯。

  休閒時的娛樂也是大家一起去。以前芳蘭路都是回收廠,民國70年代他們會到沿著辛亥路、和平東路檢拾鐵釘和廢棄物,再到回收場換黑人牙膏糖、麥芽糖或是錢。說到一半龍哥嘿嘿笑了兩聲說,以前最常跑去台大玩,白天有場地就打棒球,沒場地時就假勘查釣鱔魚地點之名,行撿水溝裡的銅板之實。白天在水溝釣鱔魚會被台大駐警隊趕走,所以一定要在晚上拿著手電筒釣魚。夜晚時分,頑皮的孩子還會拿著過年存下來的鞭炮、水鴛鴦去戲弄在樹下親親我我的情侶。

  除了台大,生態資源豐富的蟾蜍山周圍也是小孩子的樂園。瑠公圳還沒蓋起來的時候,裡面一堆大肚魚可以撈,還有珍珠胎(鯉魚)。靠蟾蜍山的地方,平常他們總會巧遇沿著排水管跑到家裡的白鼻心;到處都可以挖雞母蟲,或是抓甲蟲來玩「鬥甲蟲」,孩子們到山上還會把縮成球狀的穿山甲拿來踢。彼時,鄰近水田與琉公圳的潮濕環境適於螢火蟲棲息,那時的螢火蟲多到孩子們懶得抓。不過,羅向陽語帶可惜地說,瑠公圳蓋起來後,現在一年只能看到兩三隻。以前覺得沒什麼,現在反而很可貴。
羅向陽張開手臂說道:「以前釣到的土鱔魚大概這麼長,可以到十元銅板這麼粗,很大隻,可以炒來吃或烤來吃。」  攝/傅彥龍


  城鄉移民 葉家


  葉媽是新竹客家人,民國47年到公館的公車總站上班,也因此邂逅了擔任車掌的葉伯伯,婚後原先在現今的百老匯戲院租房子住。他們下班後總會在公館附近散步,也因此注意到蟾蜍山這裡,經由住在這裡的同事介紹後,就買了一間由軍人自力營建的空房子落腳。當初屋頂是磚瓦,後方是竹編斜屋頂。民國六十年代因為三個孩子都大了住不下,便自己在房子後方蓋了廚房。七十年代時,看見眷村居民有人在加蓋樓房,便跟進加蓋二樓。

  彼時,瑠公圳還沒有被道路封起來,「現在馬路的三分之二底下都是瑠公圳。」水用來灌溉農試所的田,水質清澈,居民都會在河裡游泳、洗衣服,小孩也會去那裡玩。約莫一公尺深的水,在上游碧潭水閘門開的時候卻也湍急的很,曾經有小孩玩水被沖走,還好沖到附近營區時被站崗的士兵救起。以前從這裡放眼望去都是田,孩子會到田裡頭玩,抓蝌蚪、捕青蛙。從蟾蜍山廣場出去拐個彎,在現在靠民族國中圍牆處有黃昏市場,這附近的人會來賣菜、豆花、蘿蔔絲餅、爆米花和玩具,是小孩子期待的去處。

  一開始葉媽和先生辛苦地輪班帶小孩,後來葉媽也開始幫忙鄰居和同事帶小孩,算一算曾經帶過二十多個小孩,這些小孩大概都已經是三四十歲的成人了。那時也會和鄰居一起到民族國中跳健康操,七月一起擺桌拜拜,有時還會和鄰居一起去郊遊。到了元宵節,小孩子們會玩在一起,用奶粉罐做成燈籠提著到處繞。「以前電視很少嘛,大家住在平房,一么喝就出去玩。」

  在這裡住了五十多年的葉媽說,現代的公寓大廈,鄰居之間即使彼此比鄰也不會打交道,不像這裡出門走動就能找人聊天,「住在這裡很好,真的。」
葉媽與他的韭菜園。 提供/好蟾蜍工作室
後記


  每一次與居民的訪談,都帶領我們更貼近他們的過去一步,卻也更體會到歷史的面貌龐大而複雜,難以只藉由大歷史來概括。訪談整理而得的庶民史,或許帶領我們從不同角度反映未曾側身其中的這段歷史,如此才能在浩渺歷史中看見「人」,了解這塊土地上的人如何走到今天。於是,當人們想到蟾蜍山,就更能感受到蟾蜍山聚落的歷史意義。在都市更新、國土活化大行其道的今日,在記憶貧乏的現代都市中,我們必須透過努力的挖掘,尋回歷史人文的厚重質地,重新賦予人事物意義,正是在這個意義下,蟾蜍山聚落給予我們豐富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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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 農復會是「中國農村復興聯合委員會」(Joint Commission on Rural Reconstruction)的簡稱,該會是民國37年在中(華民國)美政府雙方協定共同組織的機構,職責在於為農村改革提供經濟與技術協助,為中華民國行政院農委會的前身。
[2] 羅向陽,民國64年生,老家在苗栗,國小四五年級才搬過來。因為剛來蟾蜍山時身穿國術團的白鶴衣服,所以綽號叫「白鶴」。
[3] 陳錦坤,綽號「龍哥」,民國59年生, 三四歲搬過來。父親為黑龍江人,母親為花蓮阿美族人。

2016年2月24日 星期三

臺北盆地的歷史縮影——蟾蜍山聚落變遷

◎傅典洋

  離開公館鬧區,從基隆路轉入羅斯福路四段119巷,向著遠處的空軍基地而上,村落中的低矮平房交雜錯落於蜿蜒小徑旁,如綠茵般叢生不息。正如它複雜的聚落地景,蟾蜍山的歷史悠久而交錯,其空間與聚落改變的過程,正是大台北地區歷史變遷的縮影。

清代——原漢交界

  蟾蜍山位處台北南緣的丘陵,為連接景美與新店地區進出台北盆地的唯一要道,這裡的隘口地形提供了軍事防守上的優勢。清代的台北盆地多為漢人的農耕地,南側景美地區則為平埔族秀朗社所在地。彼時漢人移民先後移入並設立林口庄(今水源地、公館一帶)、公館庄(今師大分部一帶)作為開墾及貿易之用,然他們時常與秀朗社民發生衝突。乾隆元年(1736年),清廷為防範漢番衝突及課稅納糧,在蟾蜍山的V字型隘口設立廨署,此即為公館地名之由來(林郁文,2015)。
  1765年,瑠公圳完工,灌溉水路從大坪林出發,至蟾蜍山分為三條支流注入台北盆地,對當時台北的農業發展及漢人開墾有重大貢獻,並使蟾蜍山日後成為日治時期農業研究的重鎮。

日治——農業現代化的起點  

  日治時期,在南進政策的推行之下,台灣成為日本戰略及經濟的重要農業研究及生產基地。1903年,「臺灣總督府農業試驗場」以及「臺灣總督府高等農林學校」(臺灣大學之前身)於蟾蜍山腳下設立,致力於農業研究及品種改良,後來亦增設了農、畜產改良以及養蠶試驗等工作,成為台灣農業現代化之濫觴。選址於蟾蜍山的重要原因便是清領時期所留下的農業腹地與水利設施。1913年,為了有效研究病蟲害問題,農試所的昆蟲館(今台大昆蟲館)及昆蟲實驗館相繼落成。1928年,台北帝國大學理農學部成立,深入研究全台農業及病蟲害問題,農試場亦改名為「臺灣總督府農業試驗所」,不同於過往屬於民政部殖產局,農試所直隸於總督府中央研究所,掌管全台農業事務,此時,大量的官方建築及農業宿舍取代了農場,亦確立了蟾蜍山的道路系統等設施(林郁文,2015)。
  戰後國民黨政府來台,接收了日治時期留下的農、畜、昆蟲等研究設施。在「農業培養工業」的政策方針下,農試所早期研發的洋菇與蘆筍罐頭外銷賺取大量外匯,對戰後經濟有重大影響,亦影響了六零年代政府的國際技術外援及農業外交(台大城鄉所,2015)。
  

戰後初期——台海攻防的戰略據點
  
  蟾蜍山位處極佳的攻守位置,具備戰略價值,且日人在山中留有坑道,遂成為韓戰前後的重要通訊點及空軍司令部所在地。1950年,專職軍防通訊的「國防部防空司令部」設立於蟾蜍山下,與專職民防通訊的圓山衡山指揮部形成了防衛台海領空的二元防禦體系。1953年韓戰結束,防空司令部轉型為「空軍作戰司令部」以求攻防一體,並於美軍十三航空隊援助之下,於坑道內設立「聯合作戰中心」及通訊設施,以便聯合防空。
  1959年八二三炮戰後,蟾蜍山漸取代圓山指揮所而成為軍、民防合一的重要指揮所,為整合全台雷達、監控臺海領空、指揮空軍作戰、統籌防空火力的要塞。直至1976年美軍離開台灣前,空軍作戰司令部與十三航空隊共同協防二十餘年並歷經多達七次空戰(林郁文,2015)。從以上敘述可以了解到,在國民黨政府遷台後,蟾蜍山地區在冷戰時期極具戰略重要性。
  隨著蟾蜍山成為重要的軍事據點,眷村亦在軍營周圍建立。1953年,軍方於蟾蜍山設立了克難乙、丙兩村(後合併並改名為煥民新村),供給軍官幹部及部分士官入住。然此兩列管眷村(註一)並無法滿足當時大量的軍民需求,因此有不少軍民於附近自建住宅(後被稱為「非列管眷村」或是「自力眷村」),形成列管眷村與非列管眷村的共生樣貌。

都市化時期——城鄉移民的安身之處

  隨著1960年代中期開始的都市化、農業的衰落與工業區的設立,大量移民湧入大台北地區, 然而政府無法提供完善、合適的住宅及公共設施,在此窘境之下,城鄉移民不得不轉入租金未必較便宜但環境較差的非正式聚落中。這時的蟾蜍山適逢軍眷二代長大離家,或脫離貧窮轉入一般住宅,有不少空屋進入租賃市場,且公館為連接當時台北地區工廠的重要交通樞紐,具有優越的居住區位條件,便成為這些移民的落腳處。由於複雜的變遷過程,蟾蜍山聚落有著多元的居民組成,包括日治時期及戰後的農業技術人員、軍事成員與其眷屬、各地城鄉移民,及日後的外籍移民等。

小結

  蟄伏在台北盆地角落,蟾蜍山雖然看似是個不特別顯眼的存在,卻在不同的政治經濟背景下扮演了意義深遠的角色,同時也隨時代更迭不停地被重新定義與改變,在這樣的過程中,蟾蜍山的地景、建築、聚落亦留下不同的痕跡,形塑出我們今日所看到的多元紛雜卻又彼此共存的歷史圖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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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列管眷村是由公款所建,且配住權益規範與管理、生活維護等皆由國家負責。


參考資料:
林郁文(2015)。《蟾蜍山聚落保存運動:非正式聚落的公共性與邊界辯證》。國立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論文。

國立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2015 )。《聚落文化資源基礎調查計畫-以臺北市蟾蜍山聚落為例》。委託單位:文化部文化資產局 。

2015年12月16日 星期三

意識報084刊目錄


➤ 084 刊翻頁版全文







生科館風災專題

◎林書宇

 天災或人禍 —— 初探生科系館的管理
◎陳凱風
                                                        
 從生科系館風災事件反省學生自治              
◎陳凱風

空間專題

       
 三十年的空間故事:社科院古今探微 
  ◎吳昱農、黃翊哲、蔣明翰

系所與學生的拔河—談各系空間利用問題

◎蔡亦凡


  系館可謂是大學校園當中學生最主要的活動區域,除了每個禮拜固定幾節在系上的教室上課、進行學術研究,系館中教室以外的空間同樣有大量的使用需求,例如課業自習、讀書會討論、表演及活動練習等。學生使用空間時往往以自己系上的空間為首選,可以看出系上空間在學生生活中發揮的影響力。而每個系之間依據其學術領域、校園規劃政策、系所發展等不同之處,所能支配的空間數量、品質也存在著不小差異,加上系方管理單位管理空間的方式,更讓各系的空間使用有著截然不同的體驗。  


  現有的學生使用空間難以滿足學生們的需求,在硬體設備不足、各系所繁複的規範下,更讓使用權利受到限縮,對此,各個系也就產生不同的問題。就社科院而言,其院學生會發現院交誼廳及社科院圖書館無法滿足學生討論的需要,於是決定為學生爭取更多的討論空間,例如在三樓開放空間增設桌椅等。以下列出台大其中四個系的空間使用狀況,希望能透過相互比較,發現各系之間的共通或是相異點,以對校園中各系與我們貼身相關的系上空間有更多的認識。
歲月如梭—系館老舊導致空間不足


  護理系擁有兩棟系館。系館一包含地上四層以及地下一層,學生能夠使用的空間除了討論室以及教室以外,尚有位於地下一樓的學生使用空間,以及四樓的會議室。而系館二則是有地上四層的使用空間。特別的是,一到三樓租給文藝中心這個校外單位使用。二館可以供學生使用的部分只有四樓,其中研究生的空間占大多數,可以說系館二缺少了學生公共空間的價值。學生通常使用四樓的會議室來舉辦系上的活動、討論系學會事務,只要事前知會系辦,不須紙本登記即可借用。地下一樓的活動空間作為學生自主空間,更是護理系的學生經常聚集的地方兩個教室大小的空間附有一整個牆面的鏡子,學生經常在此練舞。為了維護該區域的整潔,護理系採取輪替清掃的方式,編排值日生處理堆積於此的垃圾。上學期由系學會負責整理,下學期則由修習服務學習課程的大一生幫忙收拾,落實學生自我管理。平常學生們經常聚集在這裡玩桌遊、聊天,讓這個空間具有聯繫系上同學情感的作用。系方並不會限制使用時間,只會在下午五點後關閉冷氣。系館對於學生而言不再只是個上課的地點,而是從早到晚生活的處所,學生因此能對系館產生依賴感。


  然而護理系主要的問題,是已有著四十多年的歷史,結構體老舊的系館。護理系學會長楊采翎提到九二一地震之後,整個建築有下陷的情況,系主任也希望學生們不要在系館一地下一樓過夜,以免發生危險。學生活動空間也有壁癌、地板破損的問題,雖於今年整修完畢,但是系館老舊的問題依然存在。系館老舊加上對更多教室空間的需求,致使近期護理系有興建新系館的計畫,目前正與明勝醫療集團接洽中。教授希望能在新系館當中興建更多專業教室,像是病房模擬,提升教學品質。但是目前只有系方與明勝集團的討論,系學會也希望提出增加學生使用空間的需求,再跟教授做進一步的討論。在訪談中可以發現,護理系管用於教學用途以外的學生活動空間似乎沒有明顯的不足,系方和學生的溝通也持相對開放的態度,但缺乏能夠容納所有學生的大教室及專業設備等教學資源,仍是護理系須面對的問題。

校園政策—流放邊境的哲學系


  哲學系原來在台大校門口擁有俗稱「洞洞館」的系館,然而此系館已因為人文大樓的計畫案,於2010年遭到拆除。因此哲學系搬遷至水源校區至今已有五年,與人類系共用一間老舊的臨時系館,前者以三樓為主要使用空間,後者則以一樓為主。哲學系的學生使用空間有301教室、302教室,以及系學會室。系館的門禁設在出入口,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可任意進出,從晚上六點到十點則需要學生證,之後便需要門禁卡才可進入。301及302教室只要系辦登記後即可借用,可辦理學生活動。比起學生使用空間的限制,臨時系館本身的維護狀況對師生而言是最大的隱憂。系學會室的情況並不太好,老舊搖晃的桌椅,偶爾會掉落的天花板,以及蟑螂老鼠出沒。系學會長陳星儒表示,既便清掃乾淨,還是有因建築物老舊產生的霉味跟髒污。除了環境,哲學系也面臨空間不足及太小的問題,仍然需要使用校本區的教室上課。哲學系學生也會使用人類系的自習室


  系館天花板塌陷等意外,更是讓哲學人類兩系成為全校關注的焦點,凸顯現在兩系面臨的環境安全威脅。兩系也曾於2014年12月對外發布針對人文大樓一案聯合聲明,希望盡快讓延宕將近十年的人文大樓計畫案以第十案的企劃盡速興建。幸運的是,人文大樓興建案在經歷漫長的阻力及抗爭之後,終於於今年十月有條件通過台北市都市計畫審議委員會的審議,下一步即可動工。哲學系終於能在不久的未來搬離不堪用的水源校區,不再客居異地。


涇渭分明—園藝系中庭空間的困境


  園藝系鄰近農業陳列館以及共同教學館附近的小徑,可以使用的空間包含四號館、花卉館、加工館、造園館以及201室,使用方式及空間性質均有不同。四號館總共兩層樓,有系辦、研究生辦公室以及教室等教學用空間。學生若要使用此處的教室,需要至系辦以個人的名義填寫表單、拿取鑰匙。平日開放到晚上十點,假日系辦則休息,若要借用六日的教室就必須要在前一天先行拿取鑰匙。但是系方表示考量電力及安全問題並不希望學生們在週末期間借用教室。園藝系學會長劉容廷說這樣的限制在園藝系學生尋找辦營隊場地的時候便會帶來麻煩,由於校園空間使用人數眾多,可能會有找不到地方的問題。另外每到期中期末,系學會便會借用幾間教室作為自習室。就使用空間注意事項而言,借用4號館的教室基本上須遵守不大聲喧嘩,以及負使用完回復空間整潔的責任。而花卉館、加工館、造園館屬於專業教室,若欲使用須至各個館的辦公室找負責人員,並交付企畫書申請,程序較為繁瑣。


  201室是一個獨立於系館之外由學生自主管理的空間,具有擺放學生、社團物品,讀書討論的功用,由園藝系學生自願擔任的室長負責管理物件的擺設以及維持201室的清潔。特別的是,201室室長並不隸屬於園藝系學會,為獨立的單位,跟其他系多半直接由自己系學會的人力直接負責有所不同,但園藝系學會仍會支援維護201室所需的費用。201室在使用上訴諸自律,並沒有硬性的使用規範,而且24小時開放,有需要使用的學生只要跟學長姐打一把鑰匙即可進入。


  位於4號館及5號館之間的中庭恐怕是園藝系最大的問題。中庭由園藝系與生工系共有,但是目前的維護狀況相當差。雜草叢生、蚊蟲眾多、地上滿是汙泥,中間又有一個廢置的蓄水池,使得中庭成為學生最不想逗留的區域。之所以會導致這樣髒亂的環境,與兩系之間分配中庭區域的方式脫不了關係。園藝系與生工系採取平行系館,以中間為界的方式來畫分彼此的使用區域,壁壘分明。曾經有園藝系的教授欲在中庭興建溫室,卻遭到生工系反對,認為該溫室已越界侵犯他們的使用區域,園藝系最後只好作罷。


  園藝系與生工系於中庭畫界而治,也導致在管理維護上呈現自掃門前雪的狀況。例如蘇迪勒颱風過後,中庭因風吹雨打變得相當的凌亂,園藝系趕緊著手清理,但是生工系卻遲遲未動工,導致中庭呈現一半乾淨一半髒亂的景象。園藝系系方並非沒想過解決兩系之間的問題,但是系主任提出的方案卻是將原來的分界線更改為中庭中央連結兩系的走廊,雖然相較之下有個明確的分界線,但是兩個系各管各的現象仍然無法解決。若要聯合處理例如蓄水池、中庭整體規劃的問題,繼續這種分別管理的手段就會限於權責之爭而無法改善。劉容廷於訪問中提到園藝系目前缺乏大面積的活動空間,或許中庭能滿足這個需求。但如果兩系仍無法就中庭的問題達成通盤規劃,這個目標便難以實現,最後影響到的還是兩系學生的使用權益。


勞動服務—戲劇系學生的夢魘


  校總區右手邊的建築物:一號館,目前是由戲劇系與植微系所共同使用,不難發現建物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拱門,走進拱門後的空間,便是戲劇系學生們稱之為「山洞」的廳堂,經常可見大夥兒在那席地而坐地討論作業與報告,甚至是聚精會神地排戲,尤其在晚間十點之後,該處更是學生們的首選。然而這看似溫馨的場景,實際上意味著戲劇系學生們的公共使用空間嚴重缺乏的現象,就自習及討論空間來說,戲劇系並沒有任何系學會辦或交誼廳的空間,學生們只好轉而利用系館階梯教室的空間,然階梯教室只開放至下午六點,之後的使用必須以課堂團體活動的名義申請,因此任何自習及唸書的需求都難以在戲劇系館中被滿足。


  除了學習空間不足外,因戲劇系學生在學科專業上的需要,排練室無疑是學生們在空間使用上最在乎之處,然而四個年級將近一百六十位的學生,當中修習必修表演課、進階表演課、導演課、學期製作排練所產生出來的空間使用需求龐大且不容忽視,系館內卻僅有四間排練室可供借用顯然難以滿足之,且借用規章的不適宜和違規後系方懲處的方式上,令戲劇系學生們感到無所適從且難過其權利不被系方重視。舉例來說,排練室的借用僅開放至晚間十點,而每間教室白天時段本來就可能會有上課活動亦或是導演課、學期公演等老師直接占用全日的情形發生。借用排練室時,除了需要與課程有直接相關的用途外,借用單上還需各門課老師的簽名,然而考量到每位老師在校時間不同及老師們不願幫忙簽不同老師所開課程之借用單,使得租借排練室成為一場漫長無盡的抗戰,往往先前在網路上查詢時仍有空缺,但在完成這段複雜手續後早已被捷足先登。


  在供給與需求的嚴重失衡下,學生們往往只好選擇冒險、違規使用排練室。根據戲劇系K同學所述,若是被發現夜間違規使用排練室,將會收到系辦所寄包含通知家長、報警法辦與勞動服務等字樣的違規通知信,而系方常見的懲處方式有禁止該名學生借用排練室,時間是三個月以上不等;另外,最令學生們恐懼的則是「勞動服務」的要求,如該系最近一次違規的同學被判罰了二十小時的勞動服務,以中午撥出兩小時來計算,必須連續十日協助系辦處理掃地、搬重物與整理教室等勞動雜務。最令人咋舌的在於,戲劇系系辦始終宣稱並警告學生們若是未能完成勞動服務,則將不授予畢業證書給違規的學生,卻從未明確說明此規定的法規來源與效力。戲劇系學生面對系方對於其空間使用的種種不友善行徑下,固然做出過回應卻未獲得肯定的答覆,總是不了了之。最終,系館空間使用的規定成了戲劇系學生們間的潛規則,一個不清楚規定的菜鳥新生,可能僅有兩成的時間能在正式的排練室中完成其練習與課程需求。


空間塑造學生,學生塑造空間
 
  以上四個系所各自存在不同的空間使用問題,我們看到了系所使用規範、校園政策、系館環境,以及系與系之間的溝通等因素如何影響學生使用空間的權益。然而我們也發現,四個系所學生們作為空間的主要使用者,並不甘作為被外在因素支配的客體,進而採取各種作為來積極的參與空間分配的流程,想盡辦法取得發話權,為了自己使用空間的權益而努力。而學生們的努力又將對系上空間的現狀帶來多少改變,仍有待牽涉其中的各方對於系所空間的想像能否取得共識了。




園藝系與生工系之間的中庭成荒廢狀態,畫面中的蓄水池之前甚至引發衛生疑慮,甚至為此召開校務會議
學輔室在考前開放自習時,門口的門禁並不開放給大學部,因此為了讓學生得以進出,遂安裝門鈴通到學輔室內部




校園意語:社會運動與學生自治間的焦慮遊走

林泓堉

張斐昕,台中人,人類學系四年級,現為文學院學生會長。曾任文學院學代、學生會選罷會委員、學生會福利部副部長、人文復興青年陣線總召等職。

大學時期的運動和自治經驗

  就讀台中一中時,張斐昕便積極參與學生自治,因此結識不少投入異議性社團和社會運動的學長們。由於受到他們的啟蒙,進大學後,除了參加屬於台中在地組織的山海屯讀書會[1]之外,也選擇進入大新社。不論是綠盟、樂青和華隆工會的議題與活動,都會至現場幫忙、擔任糾察或發文宣等工作。

  「大新社非常強調且希望每個社員都能夠投入一個組織」,然而,當看見大家都直接跳進某個組織,他不禁感到困惑,儘管聲援了各種議題,但他卻害怕決定將自己投入至哪一個場域與運動。「社運需要花非常多的時間和精力,自己沒有確定好方向不能隨便加入,總不能中途說我不想參加了,那會帶給其他夥伴極大的困擾。」他自己覺得或許是那時因為個性問題,不敢承擔如此重責去進入組織核心。以樂青為例,平時要常去樂生院與院民互動,幫忙他們處理許多庶務,還有組織內部的活動,如記者會、行動策略、找政府官員,這些都需要與組織同伴們一同分擔,假設自己未看清個人動向,貿然加入而後又因其他因素退出,他覺得這樣十分不妥,並擔心自己帶給他人麻煩。

  「其實要投入哪裡都可以投入,是一個自身選擇的問題。」那時,張斐昕處於一個沒辦法下定決心的狀態,在中間位置上不斷游移,一方面繼續校外的社運活動,一方面將心思放在校內的學生自治工作上。直到大一下時,擔任文學院學代,在自己校內外事務夾擊之下,逐漸無法有時間經營每一個議題,考量後,決定將重心放回校內,全心投入學生自治事務。「一部分是因為高中時,也有參與學生自治。」大二的他,學代工作外也進入了學生會,並逐漸脫離大新社。此時他開始更加投入山海屯讀書會,帶領高中生關心家鄉的議題,定期回到台中舉辦在地文史相關的活動,他認為「關心家鄉、關心台中這件事讓自己滿有認同感的。」

高中自治經驗的養分

       談到高中的學生自治經驗,張斐昕認為「高中和大學自治活動最大的差異在於同學間的緊密度和對議題的認知差異。」高中時,大家生活相當緊密、教室也都在旁邊,有議題需推動時,聯署書較易收集;在大學時每個同學有各自的生活模式,連系上的同學都不常見面。再者,高中時所爭取的權益大多為學生最基本的權利與義務,很容易引起共鳴,不需跟同學做過多的解釋;可是在大學,同學間會有不同的看法,需要花時間去解釋所欲推動的議題意義何在。
      高中時身為學生會會長,張斐昕主要推動爭取一些基本的自由權,像是服儀自由、社團活動自由與開放學生參與校方決策等,並舉辦一些屬於聯誼性質的活動,如園遊會、社團聯展、跨校茶會等。實務面上,張斐昕認為「高中依舊是個人治大於法治的地方。」許多事情還是必須透過一些私下的手段或關係,才能夠與組長或者教官達成協定;而大學雖然說人治的部分依然存在,但法規條文比起高中精細許多,假設學校不尊重法規,可以找尋相應的管道來監督與對抗校方。
     
      討論到高中和大學的學生自治,張斐昕強調「不論是中一中或者是台大,他們的狀況都是非常特別的,相較於其他學校而言,我覺得大家要認知到我們的自治基礎是比較好的。」台大現在可以讓同學參與很多會議,但是如成大之前便曾發生校務會議禁止學生參與的案例,還有某些科技大學,學生根本沒有會議參與的管道。

召集人文復興青年陣線

  大三時,張斐昕除了參與學生會福利部外,與一群共同關心台大文學院發展的學生們,成立了人文復興青年陣線(以下簡稱文青陣),主要訴求為推動人文大樓的興建,且希望實現文院各學科之間的分配正義,以一個較運動式的組織,來招集文學院內各系的學生,向外界表達文學院學生對於人文大樓的真實看法,讓大眾能聽見不同的聲音,有別於文學院學生會──體制內的角色,文青陣大都採取直接的行動來倡議與表態。在文青陣的努力與各界的支持、聲援下,如今人文大樓一案在今年十月的都審、文資聯合審議後,最終有條件修正通過,也意味著文青陣完成了階段性的任務。
  早於今年九月即退去人文復興青年陣線總召職位的張斐昕,認為此時人文大樓即使通過審查,但仍有許多尚未被探討到之議題,就人文大樓此事件上的轉型正義,仍需要做出一些比較批判性的回顧,思考台大校園規劃制度該如何更改,在高教擴張下,台大校舍之興建遠遠不足提供現今學生之使用;或者製作一本回顧人文大樓事件的書,將發生過的事情紀錄錄下來,讓以後的人知道當初這段團結與爭取學生權益的故事,同時避免最終建物設計又與先前之承諾有所不同。

社會運動與學生自治間的焦慮

    張斐昕參與過校內的許多自治組織,爭取權益的同時,他強調「其實台大相對其他學校來說,資源是非常豐富的,不管在教學上的或是制度上的開放。」有時他會覺得當處理校內議題時,是不是都在幫助特定階級的同學,而大家原本就已經過得很好,為何還要去爭取各種權益;反觀社會上,有多少人面臨家園要被拆遷、與政府訴訟中,更多需要大家重視和改善的問題。「好像還有更多更重要的議題在發生,但自己還在處理這些相較起來沒那麼重要的事。」對此,他感到非常焦慮,難以抉擇學生自治與社會運動間孰重孰輕,然他提到過去自己社會運動的經驗確實對其學生自治參與滿有幫助的,不論是動員、組織與行動的方面,大新社給予他的與草根群眾連結之精神,也讓他學會團結起學生們去面對每一個議題。最終,張斐昕表示「台大的學生應理解到我們的資源比別人豐富很多的事實」,並認知到與其他人立足點的不同,去反思現今所擁有的,儘管如此,當見到社會不公時還是要上街發聲,該爭取學生權益時還是要積極爭取,這是他始終堅持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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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 山海屯讀書會 https://goo.gl/EpwECd

從上而下到下而上——系館空間使用的不同想像

◎洪姿宇
  10 月 29 日晚上,台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會議室外響起一陣歡呼聲,討論十年的人文大樓案終於在文資聯審中修正通過。多數人一陣歡騰,嘆道終於可能有一天,文學院不必再是那個流傳已久笑話中的話柄——「去你系館討論報告可以嗎?」「文學院沒有系館耶!到你的系館可以嗎?」「嗯⋯⋯你指哪一棟系館?」


  從人文大樓一案受到文學院師生高度關注,可見系館空間對師生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校園空間不只是學生活動的背景,也是學生得以發展自我認同的場域,而相對小尺度的系館則作為系上成員密集出入的空間,劃歸出系內獨有的氛圍和互動模式,不僅限於讀書、上課的教學空間,系館在使用者心中或有不同於其他校園空間的意義。但是空間也同時是不同權力互相溝通、妥協,甚至碰撞的角力場,系館內使用者的需求各不相同,對空間的想像也彼此存在差異,權力歸屬也並非總是涇渭分明,系館使用的運作模式和不同立場使用者間的摩擦、討論等,其後的意識形態和問題本質,都值得重新思考。


系方與學生對空間利用的不一致想像


  台大城鄉所教授畢恆達在《空間就是權力》中提到:「空間是身體的延伸、自我認同的象徵」便具體而微的點出系館的空間意涵,不過系上不同使用者使用系館的習慣和想像存在差異。對大學部學生來說,系館是讀書、討論、交流,乃至籌備系上活動時開會、準備的空間,也是休息、聯絡感情的地方,雖然大多數系館平日沒有限制出入身份,但有進出習慣的也多是系上同學,因此系館形成專屬同系間聯絡感情的空間,也因為這樣接近專屬的熟悉氛圍,系館成為同學可以自在歇息的空間,進而發展出一種類似「家」的感覺,在其中活動強烈感受到「同屬一個系」的共同體氛圍。


  不過對有些教授而言,系館主要是從事研究活動、工作的地方,因此最重視環境安靜與安全,系館也是系上的門面,雅觀問題遂成為系上必要注意的面向。以地理系系館為例,系學會長周昀巧表示,系館一樓經過整修後,大廳煥然一新,不過,過去大廳有張沙發,同學經常在沙發上聚會、聊天,但因為沙發老舊,整修時有教授認為舊沙發置於新大廳內有礙觀瞻,因此系方將沙發移走丟棄,但是同學對此事難以接受,周昀巧說:「對同學而言,地理系館就像是一個家,為什麼要把這麼有象徵的東西丟掉?」;圖資系則是在爭取系隊放置球具空間時出現磨擦,由於原本放置球具的學生輔導室晚間不開放,系隊便將球具放在一樓電梯旁的小空地,雖然並不影響出入空間,仍有教授反應此舉不甚雅觀。


  門面與使用性、家/凝聚向心力與做研究/工作場所的不同系館意義期待環繞系館空間配置和管理,而當需求出現落差的時候,學生通常透過學生會會長參與系務會議的方式向系方提出建議與協調,不過最終選擇權仍取決於系方,究竟誰擁有系館意義的詮釋權,學生與系方存在天生的權力差異,系館空間能否貼合學生需求和想像,常常還要視各系系方態度而定。


上到下與下到上的管理模式


  大學生多已是成年人,但大學生在校園內的行為與活動的管理仍時常有揮之不去的家父長制模式,亦即傾向上而下(top-down)的管理模式,管理方的權威較無彈性空間,具權力的一方以保護、預防為主要原則,管理、照護學生行為,兩者間上對下的相對位置固定而較沒有溝通討論的空間,在某些系館的空間管理上,也觀察得出這樣上到下的權威式管理思維。


  地理系系方未考慮學生需求便將沙發移除便是一例,系上同學相較教授,對系館空間的管理配置較不具有言權,如同系學會長周昀巧提出疑惑:「地理系應該是一個強調空間與人文關係的系,但現在似乎都是教授決定『系館應有的樣子』,而忽略使用的同學的需求。」;另一方面,在引起較多同學不滿的圖資系,系學會長楊宜瑄表示,系方以「擔心學生會在裡面做不好的事或遇到不好的事」、「擔心大學生晚上帶男女朋友至系館,甚至過夜」為由不開放大學部學生的夜間門禁卡,楊宜瑄也質疑難道相對於年齡差距不大的研究生,大學部學生就比較無法自我管理?圖資系歷年來皆未開放大學部夜間系館門禁,因此也無從得知是否確實會發生系方擔憂的問題,系方以想像性假設否決同學夜間使用系館的權利,過度保護與憂慮的情結讓學生難以理解。


  比起圖資系與地理系,社科院院學生會與院方的協調過程則較為順利,會長李晨心說,最近與院辦討論將三樓東側規劃為學生開放空間,院辦已經表示同意可行,也進行招標。副院長陳毓文則強調,自己不是學生,很難像體會學生一樣容易發現空間的問題,只要學生彙整內部意見,她很樂意與學生一起尋找解決辦法,「我自己比較走 bottom-up(下而上)的模式⋯⋯要不要改決定在你們(學生),我作為一個系主任我很樂意,也有義務去申請經費。」


尊重空間的使用者


  雖然強調院方對學生的正面態度,陳毓文也表達對使用者愛護空間的期待。以社工社工系館為例,過去曾發生過週五使用同學離開教室時沒有關冷氣,冷氣在教室無人的狀況下運轉至週一的情形,同學借用教室超過規定時間也屢見不鮮;社科院近來也發生價值二十萬的玻璃從內部被打破的狀況。陳毓文說:「作為社工系的老師,我個人是非常反對權控的,如果大家可以自主,真的很願意把所有空間歸屬學生。」因此社科院借用規則與社工社工館收取保證金規定的出現,部分也是為了確認空間使用的責任歸屬。


  學生自主使用的空間方面,有些系館內有歸屬學生或系學會的自主空間,如社科院四系會辦、社工社學館會辦、管院圖書館、文學院四系學會等,但這些學生自理的空間常常出現自主管理成效不彰,私人物品恣意堆放、畢業生遺留物品未整理、垃圾未清理等問題,雖然部分系有系學會輪班打掃,也有些系辦固定安排清理人手,但仍治標不治本,使用者如能自發清理,才相對可以維持空間整潔。


  陳毓文認為學生應該要有自知,學校空間與教室並不屬於自己,而是納稅人或國家的,使用者只是終有一天會離開的過客,珍惜善待空間應該是公民的基本價值。空間維護有賴每個使用者的公德心和尊重,在爭取使用空間的權利時,隨之而來的維護問題也需要共同解決。


人事更替造成協調結果不定


  雖然陳毓文強調空間應該要可以回應新形式的學習方法,比如多設學習開放空間、便於討論的教室,但並非每屆行政團隊都有這樣的概念,學生在與系方或院方交涉時,也會因為每屆行政團隊對學生使用空間的態度不一致、本身思維和理事習慣不同造成讓爭取難易度與結果走向不同,就像抽籤一樣看運氣,如地理系系學會長周昀巧便認為這屆的系主任對學生友善可以溝通,上屆系主任作風就相對鐵腕,當時爭取學生空間使用的權利便因此較為辛苦。


  訂定明確的使用規範、劃分清楚空間使用標準,以便釐清責任歸屬,可能會是解決的方法,但是白紙黑字的細則訂下後,會不會使原本較屬灰色地帶,有彈性的空間使用程序消失,也是需要思考的問題。


   或許談論系館空間想像對系館空間擁擠,甚至根本沒有系館的系所是個遙不可及的幻夢,也可能有些系所的空間實在諸多餘裕,不必要思考這些問題,但空間的分配與協調,卻在在體現大學的教育理念,系館的設計是為貼合誰的需求?空間的配置考量到什麼樣的權力關係?管理者與學生的關係如何?學生應該具備什麼樣的學習能力?誠然每個人心中都有理想的系館空間,但不同的想像如果能在良好溝通的情況下得到尊重,掌握權力者能走下台階,從上而下轉為下而上的思維,一起思考不同使用者的需求和意義,也彼此珍惜使用空間的機會,我們才能期待一個更加友善、人性的校園環境。



地理系大廳空間開闊,然而學生可利用的空間卻寥寥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