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翊祥
「原住民卑南族群八社十部落今天上午於台東初鹿牧場舉辦兩年一度的聯合年祭,逾千族人返鄉盛裝與會,各部落輪番上場展演傳統歌舞,勇士精神舞驃駻跳躍、盾牌舞充滿戰鬥氣息;彰顯女性柔美一面的花環歌舞及編織比賽,加以會場中央並搭建巨竹鞦韆來回擺盪……」[1]熱鬧非凡的多樣歌舞展演、手工編織的藝品製作與展售、「部落」名詞的大量使用、小米酒與頭目的出現和連結……,似乎只要一提到關乎原住民的節慶、祭典,諸如「花蓮聯合豐年祭」、「卑南族聯合年祭」。這些要素都是台灣一般社會大眾必然出現的想像和描摹,或者說,對於原住民傳統祭典的認知就是如此的形式。但是這些經由政府公務組織制度化辦理後建立的原住民節慶,真能代表他們的傳統祭儀,並表現出背後的意涵嗎?又或者,在這樣商業目的進駐的過程中,已觸碰到了可被稱作祭典的儀式禁忌,而失去了正當性?
祭儀?觀光節慶?
首先,在進入政府介入的討論之前,必須先認知對於一個活動可以被稱作「祭典」或是僅是神聖性較低的「觀光節慶」,這其中的差異性為何?對於這點,原住民電視台新聞部採訪組長伊書兒‧法林基楠直截了當地說:「像是花蓮的聯合年祭,那就是觀光,不用講。」真正很神聖的祭典,相較於融入觀光、公開表演性成分較高的聯合年祭,是很部落性、很小規模、且是每個部落個別非常私密、不公開地在舉行的。在早期原住民的觀點中,區分一個族群並不是以卑南族、阿美族、或布農族這種偌大族群的概念來區別,而是以較小聚居的部落為單位的概念來分類。原民台的記者張家維就表示,「比如說你家裡拜拜,你不會去昭告大家說我今天要拜拜了。時間到了,你就要去做這件事情,那才是一個儀式」。也就是,現今的聯合豐年祭在祭典內容和呈現方式上已經相當不同於部落中傳統的祭典。張家維補充:「它(聯合年祭)是完全沒有儀式的東西,也許會做做樣子,像是開場的時候也許會請頭目作一些象徵動作,比如說拿酒,然後跟大會報告說我們儀式已經開始了。簡單來說,他只有一個沒有內涵的形式。」
當族群涵化於體制
攤開聯合豐年祭發展的脈絡來看,由政府體制經手辦理的影響是巨大的,也是使得其泛世俗化、政治化、以及更加娛樂化的重要因素之一。約莫十幾年前,政府以復振原住民族文化[2]的口號來推行一些文化政策,但是因為這些政策是跟補助辦法有關的,所以在實施的過程中就會自然而然的把祭典導向觀光化。伊書兒說:「因為政府有很多不同單位的預算,例如觀光局等等的政府機關,他們當初一直說要觀光倍增,所以他們會把觀光倍增放到這裡面。而你要吸引觀光客來到這邊看你的祭典的時候,你是不是又要找一些有娛樂性的看頭、或是這些賣點,或是這些手工藝品等等,來吸引所謂的一般遊客來,然後也可以說是創造部落的就業。」此外,張家維也補充:「因為有公部門介入,就有補助款申請:要跟政府單位申請一筆錢,我一定要提企劃並寫細項流程,之後還要核銷,核銷一定要有一些佐證的照片,裡面要有熱熱鬧鬧的東西。這些東西就是公部門要的。為了要補助必須去做這些東西來滿足他們。這種東西就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
結構的介入與破壞
其實站在政府的立場來看,要提倡多元文化觀念、找回並復興原住民的傳統祭典,這個出發點是立意良善的。但這部分牽涉到複雜的歷史結構問題──為何有些儀式會面臨無法傳承的窘境?有些族群在日治時期,他們的儀式是被受限、打壓,而必須要躲躲藏藏,甚至是消失的,射耳祭就是其中一個例子。至於將商業化因素導入傳統祭儀,以及政府順帶將其作為觀光資源行銷的這些過程,無可厚非地會面臨質變的結果。但是其實最可怕的是,在文化霸權眼光下被視為違逆主流道德的部分原住民文化或祭典遭受的打壓。
伊書兒舉今年布農族射耳祭抓豬活動被原民會要求取消為例:「像這次的抓豬,其實對族人來講很傷的。」她說,「且真的不公平。」從日本殖民政府到中華民國政府,原本的山林土地不斷地被國有化,又有法令限制狩獵和上山的傳統文化,甚至連家族型態的小規模的祭典都不能辦。實質上造成這半世紀以來的文化斷裂是整個結構,不是單方面因素可以解釋。伊書兒表示,「結果後來,你竟然說抓豬文化是不對的,這會造成很大傷害。至於原民會,他們今天說出這些話其實是很詭異的,因為他是補助的單位,然後他又說,我們要順應時事潮流,可是誰能去界定甚麼叫做順應時勢潮流?」另外,張家維也說:「殺豬這件事有很多的意涵,比如說,豬只是一個人跟天上的媒介──有的是用酒當作媒介,有的像漢人燒香是用香的味道當作媒介。而布農族殺豬,用豬的叫聲當作媒介。它也是一個媒介,只是形式上不一樣。這都跟生活、文化息息相關。」
前進與反思
面對傳統祭典泛世俗化的情形,批判的聲浪固然多,但在做到要推展自身文化、創造商業利益、聯絡族群情感、甚至是尋回失根傳統的目的上是有正面效果的。伊書兒說,兩年一次的卑南聯合年祭,其實拿掉那些很嚴肅的、嚴謹的批判面向,大家藉這樣一個活動聚一聚聯絡感情,當作一個聯誼活動,在實質影響和作用上並沒有害處。對於抓豬活動,她也表示,「原住民內部也會有不同的聲音說,我們是不是一定要尋回我們過去這樣一個傳統的祭典?既然如此,那政府的補助辦法是不是需要改變?又假如沒有補助的話,我們的祭典還能不能辦下去?」政府在溝通和尊重上必須放更多的心思去處理,而不是一味以上位者的角色來下命令,「其實我們不是反彈你禁止我,不是反彈說我抓豬是不對的,而是在文化差異上,你要有該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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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自蘋果日報4/16〈卑南族聯合年祭 八社十部落聯合同歡〉報導
[2]與當時相呼應的是李登輝總統時期所推行的「原住民正名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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