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30日 星期五

藏在夾縫中的微光──記憶中的海稻米

◎蔣明翰


  沿著台十一線由港口部落往花蓮的方向走去,在接近石梯坪風景區的附近,是一整片的海稻米田。田地之間用土壤疊出田埂,一方一方的土地羅列整齊,從山脈與平地交接的隆起處開始,漸次往高度較低的地方開墾,形成梯田的態勢,而緊密相鄰的田的盡頭,是海。灌溉水道的分流點隱藏在一間民宅後方的樹蔭下方,也是水圳出露最為明顯的所在,跟一般常見水泥隔成的水道不同,這邊僅僅是把泥巴挖開而成的天然水道,用以將水導引到整個田中的通道,在農閒時用木板簡易地隔絕起來,水流就繼續著順著泥土溝的方向往山下流去。


時代脈絡下的農耕記憶


  其實,水田耕作的方式對於港口部落及其周圍的部落而言並不陌生,清朝時,就已經有官吏到達附近強迫部落居民改採此種生產方式,但當時部落居民多不理會官員,依舊保持游耕的生產方式。到了日治時代,由於漢人移入,政府又大肆宣導水田的利處,加之以土地私有概念的引介,使得族人選擇了接近現行水田稻作的生產模式 [註1] 。在農業的極盛時期,收成季節時的景觀甚至被族人譽為「黃金海岸」。

  然而在八零年代之後,由於國家貿易政策的改變、部落裡青年的價值觀改變、鄉長退出水利會的事件 [註2] 與政府的土地紛爭,使得許多的農地在近來的三四十年中逐漸荒蕪、流失,或是遭到侵佔。在那個爸媽總是勸孩子不要務農,讀書才有好出路的年代,都市誘人的工作機會以及明顯集中的教育資源也帶走了在部落中的青壯年人口。傳統農業在沒有人以及土地的支撐之下,漸漸的凋零,淹沒在族人的記憶之中。


理想與現實間的對話


  在族人聯手對抗政府爭取土地權利的「封冰箱」運動 [註3] 時期,作為運動的主要參與者之一,Sumi意識到爭取土地權利的同時,部落的居民不應該放任原有的土地就這樣荒蕪。在這樣的理念之下,海稻米復育的構想漸漸產生。她想利用復育水梯田的方式,喚醒族人對於土地的記憶,並找回人跟土地的關係,更甚者,找回部落過去的——人與人之間互助合作的精神。

  然而實際復育的狀況不如預期的順利,由於部落的青壯年人口流失,剩下的大多是年老的居民,因此雖然當Sumi提出復育的想法時,大家都一致地贊同,但當真的開始遊說的時候,能實際幫忙、耕作的人卻不如想像中的多。Sumi也提到,當時的族人多持觀望的態度,並不是因為反對復育,而是早已年邁,無法從事農耕。也有些時候,農地的主人已經不在部落之中生活,因此除了提供土地之外,根本也無法給予任何人力的支援,土地是有了,卻少了耕作的農民。此外,地方政府雖然也希望部落自行發展特色產業,活絡經濟,但是真的實際提供的資源並不多,更遑論主動給予協助,中央對於這樣的計畫雖然支持,但是提供的支援畢竟有限,許多雜務以及補助,仍舊是靠Sumi等人,自己一步一腳印地走下去。

  即使復育的過程遠遠稱不上是輕鬆,Sumi並沒有遺忘當初的願景,在成功整理完農田,開始耕作之後,她堅持不用農藥以及除草劑,採用有機的種植方法。「除草劑一撒,他要三四年才會消滅,就是在傷害土地。我們試試看用傳統的耕作法,不要再使用除草劑、濫用農藥之類的」她語重心長地說,不過她也承認,就現況而言,要在原住民族群中推廣自然農法的概念,並不順利。 [註4]
市場迷宮中的碰撞


  自2011年種植第一期稻作之後,計畫邁向第五年,許多的困難正在慢慢浮現。自然環境方面,由於地處海拔變化劇烈的海岸平原,每當颱風或地震來襲,無可避免的必須面對地形崩塌的問題,災後的清理成本就已難以負荷。而在石梯坪地區,耕地的地形破碎,每一塊田的面積都十分狹小,大型機具根本無法使用,在各項作業上例如採收、插秧、除草等必須完全倚靠人工,導致生產海稻米的成本居高不下。如若想引入大型機具,則勢必開始整併現有的土地,把每一塊田的面積擴大,坡度縮小,這也意味著得要展開第二次的整地工程,所需耗費的成本更是巨大。

  此外,也正是因為耕地面積狹小,海稻米一次種植週期後所能得到的收成量其實很少,又由於冬季盛行東北季風,讓稻米無法正常生長,一年之中,全部的田地也只能有一期的收穫,也因此,即使海稻米年年熱銷 [註五],在現有的生產規模與耗費成本嚴重不成比例的狀況下,依舊面臨入不敷出的命運。

  在價值觀方面,讀書至上的風氣與人口流失的問題依舊存在,導致實際可參與生產的人力極度匱乏。就經濟層面考量,海稻米正面臨是否擴張生產規模的選擇,即使之前被政府及漢人所侵佔的土地回到族人身上,也並非所有族人都有足夠的資本累積量或者經營手段得以開展民宿或餐廳等高利潤的觀光事業,更無法長久支撐利潤微薄的農業生產,相形之下,與其任其閒置,賣地倒成為部分部落居民眼中理性的選擇。部落文史工作者Lafay在接受訪問的時候也坦言,土地回到族人手上時,如果族人依舊決定要變賣,其實他們也無可奈何。
海稻米的願望


  Sumi在訪談中反覆提到,她當初並沒有想要建構一個振興地方的產業,單憑復育海稻米,也不一定能順利搭建起一個適合年輕人返鄉居住與生活的舞台。當我們與Sumi坐在石梯坪遊樂區的大石頭上,聊起那幾棟硬生生矗立在農田之中,顯得有點奇異的民宿,她只是無奈的說「那些民宿需要專業的人才提供服務,但是他們在部落裡找不到專業,也就無法提供就業機會。」

  的確,在土地不斷流失的過程之中,港口部落周圍獲利的大多都是經營觀光事業的人,然而這些發展到底為部落帶來什麼?隱藏在海稻米復育計畫背後的,其實是一連串防止土地流失,並向離鄉的部落遊子們最懇切的呼喚,然而在現今台灣農業的發展困境下,海稻米卻只得在市場的驚濤駭浪中載浮載沉。

  屬於部落的土地已經被外來的民宿切得七零八落,海稻米復育計畫確實在資本主義盛行的現代社會中,向部落居民傳達了它所要表達的訊息,然而必須繼續探詢的是,在經濟市場、傳統文化與現實考量之間,海稻米的願望到底能嘶吼出多大的力量,族人的行為選擇又該在哪裡取得平衡,這些都是無人能夠知曉,也無人能夠解決的謎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經由復育計畫的不斷推動,關於過去美好生活記憶的對話得以開展,近年來由於「海稻米的願望」與「太陽的孩子」等電影作品,也逐漸喚起社會對於原住民議題的關注,海稻米的願望再將來到底是否得以成真,或許還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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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 關於阿美族語港口部落的農耕歷史,可參閱此篇論文:http://goo.gl/clEQWK
[2] 此為約三十年前,某任豐濱鄉鄉長認為境內從事農耕的農田已經十分稀少,又要繳納高額的水道維持費,故索性退出農田水利會,但當時鄉長為誰已不可考。關於此事件,曾見於此篇報導:http://goo.gl/6qqKB0
[3] 關於封冰箱運動的的訴求與紀實,可參閱此篇報導:http://goo.gl/77r0Pg
[4] 訪談中Sumi提及在花蓮其他地區的的復耕運動,如新社等地,面積較為龐大,但仍然使用化學肥料,並非採用自然農法。而自然農法在施行上人力耗用較大,成本也相對高昂
[5]亦可參見Sumi創造的品牌,米粑流Mipaliw :http://cepoorip.blogspot.tw/

「還我土地」與「國家管理」外的第三條路──共同管理機制的疑慮與展望

吳睿恩、洪姿宇


出售土地的看板,醒目地矗立公路旁。攝/洪姿宇

  「孩子,你的部落在哪裡?」部落耆老沉痛的問著手持盾牌,站在對面的原住民青年警察——在電影《太陽的孩子》裡,部落族人欲在其傳統領域從事海稻米耕作,然而,政府卻為了興建大型停車場,在即將收穫時派出怪手,無情的輾過稻田,族人因而決定挺身而出,發起抗爭。這無疑是相當真實的寫照:台11線的開鑿與拓寬,雖然改善了交通,卻也為沿線的部落生活與自然景觀,帶來開發與破壞。而自從中客開放之後,情形更加惡化:財團、企業大舉進駐,意圖在此大興土木,發展觀光。觀光開發與環境保護的對立,似又將在此成為重要的議題。但問題不只這麼簡單,台 11 線沿岸許多令人神往的美景,除了是熱門的觀光景點,亦有許多是原住民族的傳統領域,當國家與資本相繼介入,部落的產業、文化和土地面臨了重大的危機。  石梯坪地區的土地爭議,便在這樣的脈絡下生成。
「山是我們的倉庫,海是我們的冰箱!」

  石梯坪一帶,自古就是港口部落族人的傳統領域,除了做為舉辦海祭 [註1] 的場地之外,族人亦在此進行傳統農業的耕作。不過國民政府來台之後,這些土地的所有權在語言不通和稅賦制度不友善的情況下,幾乎都收歸國有,以致族人在自己開墾的土地上耕作時,反倒得向國有財產局(現為國有財產署)承租。雖在 1982 年,族人江玉榮兩度向國有財產局申請原保地,但皆得到「不受理」的回應。1990年,隨著原住民族「還我土地」運動開展,政府訂定原住民保留地增劃編的相關規範,但當族人在法定期限內,向豐濱鄉公所申請增劃編保留地,卻一直未有結果。到了 1993 年,更發現這些土地被無償撥用給交通部觀光局東部海岸國家風景區管理處(下稱東管處)。至於當初申請增劃編保留地的證明文件,鄉公所則在 1997 年宣稱負責人在交接時未能完整移交,資料已經遺失。

  部落族人並未放棄,十餘年來持續向政府機關陳情、請願,卻在 2011 年時,得到東管處「不同意增劃編保留地」的回應。同年 12 月 23 日,港口部落自救會決定訴諸更高強度的行動——以「山是我們的倉庫,海是我們的冰箱!」為口號,發起「封冰箱」運動,企圖封鎖熱門的石梯坪風景區,期待外界正視他們希望恢復傳統領域的訴求。雖然在優勢警力的驅離下,族人未能順利「封冰箱」,但在之後的協商過程中,各退一步的「共管機制」逐漸浮出檯面,似成為雙方都可接受的折衷方案。
第三條路的想像

  「基於整體自然景觀的開發考量,我們那時候沒有同意讓他們增劃編保留地。」沿著台 11 線向南騎,來到港口部落南邊約 60 公里的東管處,聽著接受訪問的企畫課課長黃千峯,娓娓道來當初事件的始末。面對族人的抗爭行動,東管處如何回應?在「歸還土地」與「國家管理」兩者之外的第三條路是否可能?「共管機制」的運作,似乎帶來一線希望。

  黃千峯表示,東管處今年與部落達成了石梯坪土地的共管協議,即「土地仍歸東管處所有,但利用方式尊重族人意見」,以東管處的立場,希望石梯坪風景區能有整體的規劃,而不是在歸還土地之後,被地主一一賣掉,而共管機制的出現,既避免了這樣的情形,也較能夠兼顧族人需求。在此協議下,東管處必須基於原住民族基本法第 21 條 [註2] 的精神,與族人共商這塊土地的利用方式,在不違背現有法規下,盡可能以族人利益為優先。為此,東管處在部落內召開幾次參與式工坊,讓族人自己討論這些土地該如何規劃,東管處則提供專家學者意見,協助族人進行整體規劃與開發。

  目前先期規劃案已經出爐,除了一些傳統的農漁業外,亦會建立「藝術村」的型態,讓在地藝術家能進駐。「基本上族人就目前規劃內容是同意的」,黃千峯對於共管機制的態度是樂觀的,但他也明白,族人對於政府機關並不全然信任,「我們必須花很多時間去取得部落的信任,讓他們認同我們」。


共管機制的疑慮

  儘管東管處對共管制度前景十分樂觀,部落內部的看法卻不一:有聲音認為,石梯坪地區的私有土地本就應該歸還族人,族人有自由運用土地的權利,何來與東管處共有之說;也有人表示,東管處的疑慮確實是需要面對的問題,如果族人對土地、生活的想像沒有共識,部分人將出售土地這條路納入選擇,未來石梯坪海岸邊的民宿或店家可能愈蓋愈多,族人更不容易參與傳統土地的利用。

  石梯坪的海岸邊,是一片綠浪般休耕中的海稻田,靠近公路的這一側,展出來自部落藝術家的作品——「稻田裡的秘密基地」 [註3] ,望過這座迷你小屋狀的裝置藝術,借位之下,輪廓恰好框住不遠處田中央拔地而起的一棟水泥民宿,而小屋的彩繪玻璃繽紛歡快,模糊交疊間取代灰色的建築牆面;透過藝術,族人隱隱傳達對土地變賣現象的擔憂。

  這樣的憂慮並非空穴來風,土地變賣問題出現,可能不僅來自部分族人對土地的想像淡化,更可能由於部落經濟留不住年輕一輩的族人,早早離鄉的人對族群的認同感偏低,對部落的主體文化相對陌生,傳統土地與人的緊密連結式微,相較過去,售出土地的傾向更高。


另一種共管的可能

  長期與港口部落接觸,每年舉辦暑假營隊,將學員帶入港口部落的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對共管制度有不同的建議。「我們是站在支持把土地歸還給族人的立場」,盤腿坐在基金會總部開放舒適的木板地上,眼神積極的基金會辦公室主任賴威任說,可以先以共管模式處理土地,再將土地歸還部落作為最後目標。希望任何發展都希望朝「永續」的方向前進,主導權應該在族人手上,族人也要思考拿到土地後,該如何發展、如何以友善的方式與環境互動,達到多贏局面,避免部落或個人的資源再度落入國家和漢人手中。

  因此,賴威任贊成初期透過共管的方式,在歸還土地前,族人透過部落會議討論使用方式,取得共識,在時機成熟、思維較一致時,東管處再退出,讓傳統領域中的私有地回歸私人,共有地則回歸家族或部落。但事實上,長久以來,族人對東管處所累積的不信任,使得儘管部分人能感受到善意,但對於制度上路後,東管處是否能確實實踐共管精神和承諾,族人仍然多持保留態度。


以部落為主體的合作模式

  湛藍海洋波光粼粼下孕育豐富的資源,這是一片吸引無數觀光客的美麗海岸,也是數百年來族人賴以為生之處。石梯坪岸邊,族人熟練的跳水、潛水,驕傲展示歷年來的漁獲戰利品,輕撫魚槍細數或驚險、或奇妙的海洋故事與祖靈信念,一切都日常平淡,「這就是生活。」族人長年累積的生活智慧、部落習慣與思考邏輯和漢人體系皆差異極大,但是夾帶法律、經濟、教育、各種分類模式進入部落後,漢人快速改變部落地景,土地爭議就像一面鏡子,照見漢人財產觀念、法律體系與部落認知的落差。

  抗爭過後,共管制度是政府與部落商議後的折衷,不過不只是共管制度的執行,東管處上至花蓮縣政府,在面對土地議題或思索產業發展時,如果能放下習以為常的漢人本位思維,以深耕部落的模式,長期、深入理解部落的傳統慣習、制度和生活態度,才有可能在相同基礎上,以部落為主體,與族人共同討論出理想的土地使用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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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阿美族海祭(milaedis)是為祭拜海神之相關祭典,是為感謝神救人類祖先登陸本島之恩,通常都在五、六月份來聚辦。其「海祭」又可稱之為「捕魚祭」,是為僅次於豐年祭之年度慶典。」引用自《數位典藏與數位學習聯合目錄》http://goo.gl/REa7HC


[2] 原住民族基本法第21條第一項:「政府或私人於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及其周邊一定範圍內之公有土地從事土地開發、資源利用、生態保育及學術研究,應諮商並取得原住民族或部落同意或參與,原住民得分享相關利益。」


[3] 圖片參見本特刊封面

窮途抑或出路——港口部落的觀光與藝術發展

◎周思穎
  經過在盆地台北忙碌加簽的開學週,我不禁想起暑假,我迫不及待地想再次造訪Makota’ay(港口部落),想回到那個靠山面海,村裡漫著一股青翠檳榔香味以及揚起誠懇笑容就能得到人們相應真誠招呼的部落,給我心點上光的部落。正如Elizabeth Becker在《旅行的異義》裡講述的:「這就是旅行的力量,也是大家談到首次品嚐到外面世界的滋味,暫時從自己生活裡解脫的那種解放自由的時候,為何總是魂牽夢縈的原因。」以下將從花蓮縣政府對於整個觀光產業的作為談起,進一步看到地方政府與部落的衝突,最後,港口部落自己如何看待、因應產業與發展。


●觀光作為一種經濟產業

  首段開頭談論的雖然是筆者個人的體驗,卻也標示出觀光產業核心的一環:遊客。為什麼旅人來到此地?他們想要在此經驗遊歷什麼?他們的消費模式是什麼?任何一個觀光的供給者都必須考慮這些問題,並且理解遊客們的需求。從花蓮第二期(105-108)綜合發展實施方案[註1]裡可以看見,花蓮縣政府正是將觀光發展視為增加工作機會與家戶所得的部門,實施方案裡也可窺見許多相關的設施規劃。對此,花蓮縣政府是否思考完善有待商榷。除此之外,花蓮縣政府是唯一具有話語權的供給者嗎?

  2012年底,靜浦部落的阿美族人北上抗議占地達8公頃,計畫蓋在秀姑巒溪出海口的山海劇場[註2]。山海劇場也曾遭港口、立德部落抵制[註3],一連串事件顯示了花蓮縣政府與部落們,同為供給一方裡的兩者對於觀光想像的衝突。劇場提供的文化、樂舞團體展演場地與「無為」的自然環境,一時片刻之間,我們或許也不能輕易地下判斷遊客們究竟選擇什麼,不過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的賴威任提供了另外的角度思考劇場的設置:「部落現有的居民到底將來在劇場中能得到多少利益?還有,誰會去看?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去看?每天要有多少人進去看劇才能維持場館的運作?從節目規劃到劇場管理、經理人都是學問,並不是硬體完成,其他一切就能隨之趕上。」雖然目前山海劇場的計畫已北移到磯崎部落的國小廢棄校舍,不再有土地產權的問題,縮小占地至0.8公頃,花蓮縣政府原住民行政處也表示已有和磯崎部落多次溝通協商[註4],但威任的提問依舊存在,必須被回答。

  花蓮縣政府在前面提到的綜合方案裡,將觀光的目標設定成「永續發展」,卻把所有景點的觀光旅遊人次目標訂為增長,亦即期待更多的人湧入。然而觀察目前港口部落的石梯坪遊憩區,103年的統計數據是3,239,100多人次[註5],估算起來,一天已近九千人,縣政府卻希冀更多,這是否超過地方能夠負荷的數量?僅僅追求數字,能否達到永續發展?供給者擬定供給策略時,必須更清楚地認知機會成本,比如此例,過多人湧進造成的環境汙染與生態破壞將會造成資源耗竭,連帶負面影響未來經濟發展。


●文化成本的估量

  除了環境,文化永續是另一個時常被提及是否與經濟發展衝突的課題。路的建設與拓寬是雙面刃,一方面便捷交通,另一方面卻加速了族人離開部落、異質的進入。觀光、開發、政府管理,這三者究竟是助於保存文化還是造成侵蝕?這個問題的解答並不是簡單從看似二元對立的選項中挑出一個,而是兩個敘述同時存在:三者既有可能保存文化,也可能造成侵蝕。族人談到過去國民政府禁講族語的政策,使得語言在部落裡逐漸流失、與外界土地價值觀的不同造成衝突;他也提出對其他部落跟東管處[註6]合作的觀察──「有些部落想利用觀光帶動返鄉、創造就業機會,可是他永遠沒有達到目的讓年輕人回來,這還是沒有讓外地的孩子認同他們自己的族群。這樣的做法只會讓更多的孩子不知道他們的主體文化是什麼,他們回來看到的就只是觀光:很多遊覽車、攤位。可是,那最根本的是什麼?」

  地球公民基金會的莊小海也認為關鍵正是主體性:「文化永續與經濟發展,兩者共存的可能還是來自於知不知道主體性,如果對此有所認知,便是有檢討機制。因為我們會因應各種可能性,甚至去發展新的文化,難道這不稱為文化嗎?我們只能做舊的事嗎?大家共同且會持續反省,那麼他便可以作為一個經濟體,與外面的經濟體做交換。」
●藝術作為抵禦與詮釋

  「我們希望用藝術把我們的文化紀錄下來。」《末日之歌》[7]的男主角在影片首映後如是說。這也是最近在港口部落展出,從9/19~10/31的藝術Pakongko(說故事)展覽[8],15位藝術家的創作理念。他們或緬懷逝去的智者、追溯部落氏族意義、記錄長輩故事,或再現傳統工藝與生活,用新方式傳承古典精神。9/19開幕式不僅有導覽,晚上在海邊的項鍊工作室更有一場同歡的音樂會,上百個來客們一齊沉醉在晚風、海濤聲、嘹亮歌喉交織出的夏末秋初之夜。  

       在此次展覽前,港口部落也一直有藝術家以工作室[9]的形式,在部落裡工作、生活。另外,以這裡為根據地的東海岸文化藝術團,透過歌舞的形式保存與重新體現了文化[10]。藝術是現代資本主義、市場下可以被計價、賴以為生的實質商品;從抽象面來看,藝術品改變了生活空間,其中藝術家創作的意義與觀念,包括古老智慧、生態、生活的累積,同時形塑了外人跟新一代小朋友,甚至是族人自己對於部落的認識,一如「敘述使自我認同存在」所言。藝術在港口部落,像是一種蚌對於無法排除的異物入侵,分泌碳酸鈣與珍珠母將之調和、包裹,最後形成珍珠的過程,於是Makota’ay將成為珍珠般美的存在。


●航向未來的指針

  回到現實,誠如族人Laway所言,藝術創作有其門檻,並非所有部落的人都可以靠藝術吃飯。那麼其他人的生活呢?他們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與部落之間找到立足點?觀光產業或許是一條路,在經濟意義上必須被闡明跟記得的是:要達到一個Pareto efficiency[註11]的經濟分配,其實是不減損任何一方地增加到最大利益,因此,一味屈就遊客需求的做法並非善解。作為一種保護部落文化的手段,觀光有機會使族人們過他們的想過的生活,並且扭轉遊客們對於旅行的想像,讓他們可以去欣賞,也去經歷、理解部落傳統哲學、生活方式。不過這僅是一種試想、樂觀的情況,即便克服主體性問題,觀光作為一種產業,無可避免地面臨需求量、供給量的問題,港口部落過去也曾發展過深度旅遊,最後因為投入的人數過少而式微[註12]。部落究竟要如何,最重要的仍然是族人們的意志,由他們自己決定成為什麼樣態,有什麼樣的未來。





-------------------------------------------------------- 註解:


[1] 5-1 觀光發展部門 0507.pdf。 http://goo.gl/Lv9ZPH
[2]〈珍惜祖先傳承土地 花蓮靜浦部落抵制興建山海劇場〉 http://goo.gl/1I8PYY
[3]〈山海劇場轉向磯崎?花縣推「唱歌跳舞」8計畫討東發基金〉http://goo.gl/SjTvs6
[4]山海劇場計畫目前由 花蓮縣政府原住民行政處藝術文化科的嚴苡嘉專員負責,持續向磯崎村社區發展協會、加路蘭撒奇萊雅族文化及教育推廣協會的理事長進行進度說明。
[5]〈石梯坪遊客大增直逼太魯閣〉http://goo.gl/YpBN2A
[6]東部海岸國家風景區管理處。http://goo.gl/aMjbtp
[7]由Lekel Sumi (《太陽的孩子》導演) 拍攝的20分鐘短片。https://goo.gl/5TPoJd
[8]藝術pokongko。https://goo.gl/8Yfx3o
[9]港口部落,工作室介紹。http://goo.gl/mbeLpP
[10]趙綺芳,〈身體記憶與海洋譬喻──觀「東海岸文化藝術團」演出有感〉http://goo.gl/TG6E4b
[11] Pareto efficiency是經濟學裡資源配置的理想狀態。資源配置存在改進的空間(Pareto improvement)在於:還可以在不損害任何人的前提下,使某些人的福利更高
[12] 與港口社區發展協會的訪談中,理事長李昌啟提到曾經有段時間,深度旅遊掀起一股流行,但風潮過後,人員漸漸散去,族人們各自投身事業,或離開到外面工作。不能肯定究竟是因為這樣的產業不能支撐家計或是其他原因,但能夠確定觀光產業的形成有各種因素的交織:文化、交通(便捷運輸改變遊客的旅行意願。然而,道路的拓寬也可能使遊客直接離開,不做停留)、環境都參與其中

語言未及之處,詩的縫隙 —— 港口部落一夜

◎黃逸薰

(攝影:陳磬揚)
初抵部落的第一天,已是下午四點。搭著通往部落的公車,從花蓮市中心斜向南走,右邊是山,左邊是海。馬路和山的中間偶爾有大型立體創作,落成風景。石梯漁港站牌下車後,天空下起小雨。我們在位於高處,鳥瞰港口的雜貨店躲雨。雜貨店老闆說:你們來得正好。今天是中元,漁港晚些就會熱鬧起來了。

  我們從小嘴一般的入口,沿著長長的斜坡,進入漁港的身軀中。她的身體容納著幾間海鮮餐廳、提供賞鯨豚服務的業者、白色水泥外牆漁工宿舍,和向港的萬應公廟。遠挑漁港,好似四分之一個馬蹄鐵形。而港中環繞著兩層堤(蹄),停靠多為中小型漁船。彼時傍晚接近六點,夜色正盛大魔魅降臨。我正在和漁船上工作的幾位印尼籍移工零落地聊天。同組的磬揚匆匆跑來找我,宴會要開始了。

  廟前臨時搭建起的紅白藍三色棚,席開十桌。正對著廟口,有布袋戲偶熱鬧上演。「今天是大日子,你們來到這邊如果你們不留下來,把菜吃完,會有一些東西跟你回去喔!」即使是初次相見,卻似款待已許久未見的友人,我們無法招架眾漁民的美意。額寬、膚色黝黑的他,儘管身著一身顯眼螢光綠運動服,在喧鬧的宴會中,卻僅對親暱的人露出笑容;多數時候,選擇坐在角落和自己的沉默中的,是我們未曾想過會這麼快遇見的船長:阿豐。

◎                                 ◎                                             ◎

  船長阿豐關上他的自小客車門。汽車寂靜駛過安靜的海線公路,不一會就到了全然漆黑陌生的所在。

  「下車了。」阿豐似乎有幾分醉意,引領我們大步穿過未有幾處照明的廣場。並非是民宿般的建物,那是一處某戶人家鐵皮加蓋由門口延伸出來的前院,天花板有一座巨大板船裝飾。阿豐向內安心揮了揮手,才露出少見的笑容。院裡十來個同樣膚色黝黑,幾乎通通打赤膊的族人圍成一圈,桌上米酒和茶裏王各半。「他們是台大的學生,要來部落做訪問的啦。」「你們是台大的喔!我們也都是台大的耶,抬大理石的啦!」全部的人都笑成一團。

  拉黑子 [註1] 是過了一陣子才出現的,一見到族人,就熟捻地向每個人以族語流利交談。拉黑子,阿美族語Rahic,是國際級的藝術家。膚色像是夜中的海。神情柔和,雙目卻強而有力。他見到我和磬揚,彷彿是互通密語似的,告訴我們「學院」、「場域」。他說,我們一整個部落,就是一個大學。你看看坐在你左邊的,他是海洋學系的副教授,他對於太平洋中的鯨豚種類瞭若指掌,白天時負責開船,向觀光客介紹。(他並向我展示他手機中的虎頭鯨影片)另一側的,阿豐船長,就是標旗魚學系的冠軍,整個地區無人能出其右。他身旁是他最可靠的夥伴,只要有他在,船上什麼事都不用擔心。而在他旁邊,還有這間大學的校長,掌管這個部落大學,一切人事物的分配,通通由他決定。再來是美術學系的教授,他負責教導這個部落中的人,以創作表達心願。

  而這間大學裡的學生,一年級呢,學習如何伐木,以及如何生火。二年級,則要學習如何燒營火,如何歌唱跳舞。到了三年級,則要知曉部落中的一切事務是如何分配的。拉黑子停頓了一下,「這是我們部落中的老規矩。」

  其中一名族人問我:你知道中文字有幾個嗎?我回答,不知道。他說,「有幾個其實並不重要。因為,語言只會戲弄我們,會隔離我們。唯有人與人之間的信用,是全然真實的。」許久,另一名族人又問, 「你可知用什麼來誘捕寄居蟹?」我略帶羞澀地回答,也不知道。他笑說,「是用米糠。稻米磨碎的那個米糠。寄居蟹會被引誘。」

  語言在心中凝聚,又被笑語和夜色沖散。

◎                                 ◎                                             ◎

輕撫拉黑子出版的著作《混濁》[註2] 一書封面。在血紅色的脈動中,似乎隱隱有人的輪廓。在代序中有言:「這一向都是會寫字的人在說、在寫、在創造歷史,創造真相,但大部分的真相,生活的真相是存在在那一群不會寫或寫不出來的人的心中。他們代表著一種生活質樸與大地土壤接觸的真相。他們不會用寫的,他們用說的、用唱的、用舞蹈的,但下一秒就變化消失了‧‧‧‧‧‧表現真相。如果文字代表的是智慧,無文字代表的,我想說是心靈。智慧說得很多,想得很快,寫得很快。心靈慢慢的、遲鈍的,無條件無利害關係的,怎麼都說不出口,說不清楚。」

  離開部落後,有許久的時間,久久無法忘懷在部落的所見所聞。至今我仍不明白,是什麼觸動了事先完全無法聯繫的阿豐,使他願意信任我們,使我們接收到這個,進入部落日常的邀請。

  在訪到其中一個漢族報導人時,他曾語帶埋怨,認為部落相當「封閉」。他認為部落就像一個繭,他曾經想要突破這個繭,卻發現怎麼也無法。我接收了這個閃閃發亮繭的譬喻,我想,部落確實像是一個繭。這個繭,是經由過往悠長綿密的歷史細細紡織而成。並不僅僅是族人Sumi [註3] 對我們敘述石梯坪那晶凍蔚藍的海,敘述過往族人如何透過英勇穿越數海哩捕魚的成年儀式,以及在過往她成長經驗中小時潛水看到滿海谷的珊瑚的驚嘆,這般美好事蹟。是透過人與海洋,與山和農耕地,人與環境、空間安排長久互動,以致於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在「日常生活」和或語言中不斷被無意識操演,自然生出而後人能承接的敬畏之心。

  那夜,在族人彼起彼落的談話聲,我接過一杯半是綠茶半是烈酒的飲料。後勁濃烈。我說,我第一次感覺,原來一切課堂上所學的理論田野方法,都可以丟棄。「思想退位,剩下感覺作用」。[註4] 美好的生活方式,以現代社會的基準,我們總以為等同於發展。然而,如港口部落的居民所言,除了互信與互助,再來就是族人賴以維生的土地。有了土地為根基,便有創造美好年代的舞台。如同海稻米近年來的復育,族人於2011年抗拒東管處接手海岸的團結抗爭行動,推動母語學校等。才可能重現過去族人相敬相愛,並不以經濟安排建構,有意義而且豐饒的秩序生活。


或許如同拉黑子所寫:[註5]



o ra foderak o na orip kola kaidiraan             生命綻放在我的位置/


orip kaitiraan mafitelak                               土地是我的家是我的生命/


paini to orip ako                                         詮釋我的生命的/


kona sera                                                    是土地                                            」


(攝影:黃逸薰) 

(攝影:黃逸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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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 拉黑子·達立夫(Rahic.Talif),1962年出生於花蓮阿美族港口部落,現專職創作,從事於木雕、裝置、行為、建築、家具、部落文化再造、原住民社會文化評論等領域。曾在部落裡作為年齡階層制度裡的帶領者mama-no-kapah(青年之父),負責帶領部落青年,組織及管理整個部落。見拉黑子的個人網站: http://goo.gl/dKMS1q
[2] 拉黑子,《混濁》,2006,台北:麥田。收錄拉黑子撰寫之散文、詩等。引用之序言作者為:梁琴霞。
[3] 舒米·如妮 (Sumi Dongi),為電影《太陽的孩子》導演之一勒嘎.舒米(Lekal Sumi)的母親。發起海稻米的復育運動,奔走四年,重新復育水圳。在休耕三十餘年後,恢復沿岸水梯田「黃金海岸」的景觀。其為港口部落重要文化工作者、藝術家,亦為升火工作室、以及海稻米品牌《米粑流》的創辦人。
《米粑流》和海稻米相關訂購資訊:http://goo.gl/Yl13EQ
[4] 摘自舞鶴《思索阿邦·卡露斯》2002,台北:麥田。 為曾被譽為「台灣當代最重要小說家」、詩人舞鶴,初於1994年出版的長篇經典著作。為其在92年停駐魯凱族好茶部落,及其上的古茶布安所撰寫而成的「紀錄」所思。作者另有敘述霧社事件的長篇小說《餘生》,揉合史料、田野筆記與文學敘事的重要作品。該作的法文譯本於2011年出版。
[5] 引用自拉黑子‧達立夫 (Rahic.Talif)的個人網站,於2014年4月的貼文。詩作全文見:http://goo.gl/vS0Dob

總編的話

◎許哲榕



  位在花蓮海岸的港口部落──Makota’ay,是阿美族語中「溪水混濁」的意思──過去的祖先自Sanasay(火燒島)來到秀姑巒溪出海口群聚形成了Ci'poran社(芝舞蘭社),隨著氏族的發展成為一規模不小的聚落,卻在1878年遭遇Cepo'事件(大港口事件),受到清兵殘害的族人們只好往四周逃散,經過了幾年的躲避,一部分的族人們從貓公山下來、遷徙至Makota’ay溪邊,建立了現今的港口部落。

  港口部落的範圍大致上可以從南到北,分為大港口、港口、石梯坪(石梯灣)、石門四個部分,這將近十公里的範圍內,孕育了豐富的海岸阿美文化,狩獵、捕魚、種植、編織、祭典與歌舞形塑部落的傳統,這些元素共同組成一種和諧而美好的互助生活,然而隨著道路的開通和當代資本主義的闖入,出現了強烈的文化衝突,當現代化的工商業社會撞擊傳統年齡階層制度和生產方式時,族人該如何因應?當漢人文化強勢地改變慣有經濟活動與語言文化時,生活方式會如何變動?面臨殖民後,固有的傳統領域、土地和流失的人口、文化又該如何拿回來?

  這次意識報以港口部落為主軸,將主題分為三個部分:發展與土地專題、傳統產業專題、文化與教育專題。在戰後台灣經濟快速成長的同時,在東部的花蓮卻因為政策的忽視而沒有得到相對應的資源與條件發展,反倒出現了經濟與文化上的發展困境,港口部落便遭遇了這樣的挑戰,過往的農漁業難以延續、年輕一輩人口外流與傳統文化式微都使得部落成為弱勢的一方,面對種種,族人們並沒有因此退縮、放棄,而是站出來透過藝術的文化創作與各協會、工作室的文化保存和復興行動,試圖去成就真正回歸部落的觀光與文化發展;有族人選擇找回傳統稻作的光亮與曾經;也有族人透過浮潛與溯溪教學來告訴外來的人們,如何學會尊敬山與海並體驗屬於部落的生活樣態;部落裡更成立了母語學校來保護珍貴的語言與記憶。儘管部落的未來,在眾族人的努力下一切看似美好,但部落仍有許多難題有待處理,從被國家占用的傳統領域土地到殖民體制下的經濟、文化壓迫,這些都是短時間內難以解決的。然不論將來的港口部落的答案與結局為何,都該由達成共識後的族人們自己決定,絕非外人們能夠干預與評斷的。

  本期特刊的完成必須感謝港口部落的LafaySumiRaraIyo KacawLaway、Sakoma村長、Lafay姊姊與媽媽、阿豐船長、拉黑子、王力之海浪咖啡、項鍊工作室、社區發展協會與理事長李昌啟的大力協助、教導與陪伴。同樣的,也非常感謝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的威任大哥、地球公民基金會的斐悅和小海姊、東海岸文教基金會的菁瑩大姊、部落大學Sifo校長與杜宜蓁、東華大學Kui老師與謝若蘭老師、花蓮縣原行處的嚴苡嘉女士、花蓮縣教育處代理科長趙景文與科員鄭郁嫻、交通部東管處的張專員與黃千峯課長。此外,必須特別向港口部落裡的每一位族人致謝,妳/你們的任何幫忙與指教都使意識報的每一份子收穫良多,尤其是港口部落的族人們願意包容意識報如此多人每天在部落裡走動與叨擾。

  此特刊獻給港口部落的每一位族人。也希望每一位讀者在閱讀後,能夠找機會實地去港口部落走走,去感受屬於Makota’ay的美好與生命力。

[快訊] 人文館的最後衝刺 文資聯審修正通過


◎台大意識報


  歷經今年四月的都市設計及土地使用開發許可審議委員會(簡稱都審)、七月的第二次都審,人文大樓一案在今天下午召開第三次都審,這也是此案首次進入都審、文資聯合審議。經過五個多小時的討論,最後得到「修正後通過,但必須以報告案的形式,繼續報告。」的結論,立即引起在場守候多時的同學與老師興奮歡呼。

  會中,校務規劃小組召集人黃麗玲教授報告最新版的人文大樓規劃,說明設計的出發點均以符合人文精神為目標,特別強調人文大樓和農陳館的協調關係,目前的設計案是七月都審後再經修改的,已將對北側農陳館的影響降到最低。

  不過,外文系張小虹教授發言時表示,校方不能只因為空間的迫切需求,而犧牲全台人民的高教文化歷史和台大的文化資產價值,台大的人文價值不能在此案中失守;作家朱天心也以校友身份到場,擔憂人文大樓價值的失守,將骨牌式連帶影響其他類似建案。另一方面,學生會長陳宣竹則呼籲學校正視學生數量大幅成長的現況,師生有能力在時代的基礎下,共同討論建築的價值;人文復興青年陣線總召林泉吟進一步指出,不該深化建築之間的對立,正是在建築之間的「互為主體性」、保持互動承認關係,才有可能在尊重原有建物的歷史價值上,發展出新的對話可能。

  文資委員表示,在設計方面沒什麼意見,基本上同意通過此案,不過主要對是對量體(註1)抱有疑慮,人文大樓與農陳館的關係還是比較緊張。就文化資產保存的角度,文資委員雖然沒有對量體問題主張的權利,但還是希望量體問題得到重視,希望都發局代為關注。

  都審委員劉益昌則認為,人文大樓面對椰林大道,在這條延伸到總圖的縱軸上應該代表 2010 年代的新建築,既然從農陳館的出入口已經在新生南路側,便沒有必要要求從椰林大道側直視農陳館,所以也不需要中央挑空的設計,也許就可解決現在的量體問題。

  主席林洲民總結時提出要求事項,希望校方承諾:在會議裡各委員提出的意見,包括量體問題,台大必須正視、持續討論與修正。楊泮池校長回覆沒有問題,台大將盡最大的努力完成,但也提到,希望委員們不要反覆提出已討論過的議題,使設計無所適從。

  此次會議不以投票方式,而是以讓委員們都能夠表達意見的合議制度進行。人文大樓一案經過長跑漫漫十年的討論,在今天經歷約莫五小時的最後衝刺,終於在有附帶條件的情況下通過。


聲援人文大樓學生在聯審會外守候。


(註一)量體(Volume),指的是建物在視覺上的大小對比。

2015年10月26日 星期一

意識報082刊目錄


➤ 082 刊翻頁版全文




意識焦點 

國際志工專題

◎董音

邊境的假期:學生志工飛不過的藩籬  
◎蔡亦凡
                                                        
國際「制」工社團──誰規範了他們                  
◎張禎晏 劉以潔

女舞中的男舞者

           
編輯的話    
  ◎傅彥龍

馬琬淳 傅彥龍

洪姿宇 傅彥龍

讀者投書


呂柏融


條條「大」路通台大

◎呂柏融


  前年(2013)5月11日,台大社會科學院大樓落成,然而,六年(2009)前在周邊系所擔心噪音與程序爭議聲中,被變更成臨時替代道路的「飛機草坪」,至今仍是柏油路。長期關注這條臨時道路規劃的資工系副教授林軒田,曾在台大批踢踢實業坊的台大版上撰文批評:「『社科院興建期間臨時替代道路事件』,就是個很少人關心的台大版大埔事件。」這個事件凸顯了校園規劃過程中,規範不完整導致師生與校方間的矛盾;同時,也可以看出台大校園綠地空間正不斷縮減的事實。

  社科院搬回校總區、社科院大樓落成以前,大樓原址是學生停車場與銜接辛亥路後門、校總區間的要道。總務處認為要道消失之後,台大總區東北角的交通往來會受到極大影響,原因在於其他既有道路太狹窄,無法供汽車自辛亥路後門通行總區。因此,當時的總務處在規劃社科院大樓時,同時提出在社會系館與資訊工程學系館間開闢道路的想法。原先規劃6米寬道路,設計經過幾次修正後,決定開闢15米寬的道路。林軒田表示,原總務處要開15米的柏油道路,幾經抗爭後,雖然仍用去了15米寬的綠地,但後來實際的柏油路淨寬為6.5米寬,其餘部分規畫為人行道與停車格使用。

  這條道路下原本的草坪曾兩度被指定為永久綠地,然因總務處於校區東北角的相關規劃上的問題,而被開發成臨時替代道路。透過下表,我們可以大略了解這條臨時替代道路的由來與它的經歷。


表一、社會系館與資工系館間臨時替代道路重大事件時程表。
時間
有關單位
內容
2001
校園規劃報告書
指定為綠地/永久綠帶
2004/02/25
校園規劃小組會議
(92學年第四次)
社會科學院二期新建工程規劃設計方案
2007/10/31
校園規劃小組會議
(96學年第三次)
為解決東西向交通問題,建築師將建築設計案增加「6m臨時道路」和社科院建築的「地下穿越道」組合,然電資與社工系代表和總務處代表間仍有爭議,未定案。
2007/11/21
校園規劃小組會議
(96學年第五次)
決議取消地下穿越道,並將先前「6m臨時道路」改為「15m臨時道路」,電資學院要求明確復原時限遭拒。
2009
校園規劃報告書
再次指定為綠地/永久綠帶
2009/08/18
施工前第二次說明會
總務處將進行臨時替代道路存廢的評估,並對全校師生進行問卷調查。若要保留道路,應於社科院大樓完工前經校務會議決議通過,否則社科院大樓完工時應立即恢復綠地。
2009/08
總務處
臨時替代道路動工、2010/04完工
(社科院於2010/03動工)
2012/04
總務處
總務處以問卷調查道路存廢,遭質疑誤導作答,引起爭議。
2013/03
PTT(台大批踢踢實業坊)台大版
社科院完工在即,版上出現詢問道路未來規劃的討論。時任學生會學術部長兼校園空間工作坊召集人的周子暐出面說明總務處的答覆:待到辛亥路後門及長興街後門之間道路打通,使辛亥路後門得以與舟山路連接後(道路)方能有所更動(回復綠地)。
2014/05/11
社科院
社科院落成典禮。
製表:呂柏融、project green
資料來源;整理:呂柏融、project green


  這條當初預定15米寬的臨時替代道路引起資工系與社會系的強烈反彈,除了擔心教學品質受到汽車噪音影響,也擔心綠地被強制更改為永久道路,「綠地變柏油」。資工系甚至有多名教師出席校園規劃小組會議表達意見,希望校方能夠訂定落日條款,讓綠地的回復有明確時程表。但校園規劃小組召集人、城鄉所教授林峰田於會議中明白表示,請資工系會後與總務處協商。「如果貴系(資工系)不滿意總務處的答覆,可循行政程序向校方反應。」最後會議決議:社科院完工後,若總務處未能適時檢討評估道路存廢問題,本小組將建請校務發展規劃委員會處理。除了沒有明確落日期限外,模糊的語句也為未來臨時道路的存廢時機留下了伏筆,讓臨時道路可能得以無限期使用。

  由臨時替代道路的爭議與過往會議紀錄,我們可以發現即使有代表出席,但學生與教師在早期規劃期間的參與程度非常低。曾任第26屆學生會福利部長的林冠嘉說,目前校園規劃小組、校發會通常都是分別由學生會福利部長、學生會長代表參與。第27屆學生會長的王日暄表示,校發會整體發言權在行政高層與各院長,所以學生代表的發言機會就相對較少,因目前此多琢磨在與校規小組委員的溝通上面;林冠嘉就自身參與過校園規劃小組的經驗,雖然三個單位都有學生代表的參與,但校園規劃小組的召集人常由台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擔任,由於是建築專業背景,因此召集人在爭議決策上會比其他專業出身的委員有優勢。

  目前就讀社會系大四的學生簡君庭、張維倫都表示,並沒有因此而聽到,或注意到車輛行經的噪音,也沒有聽過有人反映類似問題。顯示原先擔心龐大車流量帶來的噪音問題並沒有想像中嚴重。

  然而,曾於道路旁的社會系館教室多次開課的社會系李明璁教授表示,這條路的開通確實帶來了一些影響,比如說垃圾車出入、上課期間於教室旁的花圃割草、消毒等相對而來的活動,都讓他感覺授課被干擾。

  決策過程中,總務處面對「為何要犧牲指定的綠地,變成馬路跟停車格」的問題,始終沒有正面的回覆;翻閱規定,國立臺灣大學校園規劃原則中指出:「綠地應禁止違反休憩、生態等保育目的之開發,但基於校園安全、環境永續利用之必要開發行為,經校務會議同意者不在此限。」而停車格與讓汽車能進入總區的用途是否符合上述用途,仍值得商榷。

  同樣值得商榷的還有程序問題。2000年第一學期第一次校務會議決議:「本校大小綠地均應審慎規劃並妥善保育,如變更用途,應經校務會議決議通過。」然而,2009年的校務會議上,時任校長的李嗣涔教授在校務會議上卻未經校務會議決議直接裁示:「社科院完成後,臨時替代道路之存廢先送校務發展規劃委員會討論,再提校務會議專案報告。」林軒田說,校務會議主席的裁示已與先前校務會議的決議矛盾,卻沒被妥善處理。如果用途變更是經過正常程序討論、通過,那他就能接受,可惜目前看來似乎不是這樣子。

  如今,臨時道路已存在六年,對於什麼時候能夠將綠地還給全校師生,總務處營繕組新建股股長羅健榮表示,若一切順利,「沒有遭遇到任何困難的話」,可望在4年至6年內回復成綠地,不過「現在遭遇到一些困難」。


圖一、校方對於校總區東北角道路長期規劃示意圖。製圖/意識報


  這條已經用了6年,還需至少使用4年以上的臨時替代道路,除了讓綠地消失至少10年與顯示出校方校務會議決議上的前後矛盾之外,也讓認為校方濫權的師生在爭取權益與程序正義的同時,感受到了行政單位的不友善與決策的粗糙、矛盾;而規劃前對於受影響系所的溝通不足,也是導致後續爭議持續的原因之一。林軒田就直言學校在這件事情上「沒有溝通誠意」,學生寫校務建言都比系上老師及主管向校方反映有用;他也認為總務處這樣「一事綁一事」,將道路存廢與整體校區規劃綁在一起的作法不可取。


  休憩、休閒的綠地空間縮減,或許可以看出目前校方重開發輕綠地的思維。而開發過程中對於可能受到影響的單位的規劃前妥善溝通,與程序上的合理、合法也是校方未來校園規劃上必須合理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