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躍儒
風災過後的兩個禮拜,在麻豆種植文旦的陳炎老先生接受意識報的採訪。他的柚子園中,大部分的柚子樹挺過了數十 載的風雨,這是陳炎老先生最珍貴的資產。柚子的樹齡可達百年,越老的樹的結果越甜美。但是這次水淹了三天才退,大半的樹根已泡爛。養分輸送不上去,樹葉一 片片的掉落,在樹下堆積了厚厚一層枯黃。再種,還要等3到5年。「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時間」,語氣中無盡滄桑。
損失數字的背後
莫拉克颱風帶來145.9億元的農業損失,近年來唯一能跟他相比擬的,是1996年的賀伯颱風(147.8億)。但是這次在漁產和畜產的損失遠遠超過以往,分別是41.6億和14.8億,大約是當年賀伯的兩倍。
在這些數字背後,其實是對整個農業深遠的影響。台灣多颱風,每次過境總免不了農業損失。作物被打壞、魚兒跑出去,都還僅限於當季的產品。但是如果嚴重到一定的程度,果樹傾倒、漁塭損壞、種豬死亡,那麼影響的不僅是這一季,而是往後好幾年的收成。
而農委會主委陳武雄,在災後3天就表示:「全台蔬菜預計3週後可恢復生產,米糧無疑慮」。以意識報這次採 訪的台南三地而言,當地主要種植玉米和高粱。颱風期間正好是休耕期間,影響並不大。但是養殖、畜產以及果業,受到的損失就相當嚴重。陳武雄說:「豬及漁產 則都要半年之後,才能正常產出」已經是相當樂觀的預測。
看天吃飯的命運
農漁牧產業的特性,就在於過程中必須不斷投入資本。不管是肥料、飼料、疫苗、還是工錢,都不斷投入這生命的生產中。一切的回收,都必須等到貨品賣出的那一天。中間的天災人禍,還是當時的價格不好,都得農民自行承擔。
在學甲從事養殖的翁秀政夫婦就表示,當初投入這行業時,就知道養殖的風險很大。特別是高產值的魚種,可能帶來 暴利,也會讓人一夜賠光。他們當時特別選擇可以養殖一年到數年不等的台灣鯛,就可以選市場行情較好的時候賣出。但是這次大水襲來,水位超過了漁塭堤防的高 度,魚順著新的水向外流,損失超過八成。更不用說有些堤防被沖毀要重新整理、機具損害要重購。若要回復,至少要等兩三年。
而從事養豬業的李耀都,同時飼養肉豬和種豬。水災那幾天,李先生並未忘記豬隻,水還沒退就開始餵豬,希望牠們健康不要惡化。然而還是許多豬隻得病,特別是懷孕的母豬根本無法注射疫苗。問他需要花多久的時間回復,他悲哀的說:「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回復」。
政府的救助辦法
由於台灣天災不斷,加上農業的風險性,農委會在1986的韋恩颱風之後,設立了「韋恩颱風受災漁戶復舊、復建及復耕貸款計畫」,並在1991年訂定「農業 天然災害救助辦法」。明訂天然災害的損失若超過一定程度(按區域不同,從15~30%不等),即可辦理現金救助或低利貸款。
但是這些補助總是杯水車薪。這次風災過後,政府補助豬隻每頭1000元、土雞每隻10元、蛋雞每隻35元等。但是一頭120斤的肉豬,在市場上可賣 7000到9000元不等。或是養殖漁業規定,每公頃4500元。但是以當地而言,整池收成的單位都以百萬計,這些補助拿來修池子都不夠。
治標不如治本
在更早些年,天災過後,省府下令一只公文:「因颱風帶來豪雨所造成部份地區農作物災害,省府今天准許減免田賦」。每每看到這,我都會想起古代臣子奏請皇 帝:「川沙大旱,請求減免田賦」。皇帝大筆一揮,寫下「免征田賦三年,援銀3000兩」,臣子叩頭拜謝:「謝主隆恩」。
拿帝國與現代國家相比,不免帶著一股違和的荒謬。古代的帝國對於地方的掌握力相當有限。面對地方的天災或苦難,只能提出「減少壓榨」或「撒錢」,而無法從 生產面或防治面解決問題。看著政治人物四處巡察,然後這邊加碼500,那邊增加1000,讓我不禁產生時空錯亂之感。
如果補助總是杯水車薪,那麼或許思考問題的方向不在於金額的多寡,而是是否能有其他的方式解決問題。當我們問起養豬戶李先生、養殖業者翁姓夫婦:「覺得政 府應該做什麼」時,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提到:「把水治好」。甚至翁先生還有點諷刺的說:「告訴我哪裡會淹水就好,讓我早點防治」。對當地人來說,看到政府堤 防東蓋一段西蓋一段,把河川整治好已經是他們最卑微的懇求。
這樣子的卑微期待,背後是對產業政府政策的巨大失望。他們都提到廢省之後,政府對於農漁牧業越來越不重視。早先還有對於玉米和豬肉的價格調節機制,在產量 過剩的時候抑制台糖的豬肉產出。但現在政府都放任大企業壟斷飼料市場,中小養殖場利潤越來越薄。或是漁業技術指導在廢省後漸漸弱化,現今各研究單位與水產 養殖的實際關係相當薄弱,都要靠養殖業者自行摸索。
台南縣養殖漁會王昌澔理事長感嘆道,政府的農業政策相當荒謬。我們每年花了一百億在休耕、或是這次花了269.8億農業補助。但「為什麼都是事後才想到補貼,而非事先就防治」。他更直指台南這次的水災並非天災,而是曾文水庫洩洪的「人禍」。
台大農推所蔡培慧在其博士論文中指出,台灣政府對於農業的態度,從早期「以農養工」的經濟上剝削,轉變為在政治上的「豢養選票」。這些補貼和救助,到底是 補貼了農業,還是補貼農民的個人,來換取政治的忠誠呢?風災過後一個多月,救助金額的爭吵也該平息。但仍必須嚴肅面對的,是治水防洪的政策,和產業繼續行 走的百年大計。
大水淹到紗門顏色較淡的部份
在樹下堆積了厚厚一層枯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