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7日 星期四

綠田一隅——探訪「蓬來米之父」磯永吉小屋

◎ 廖明中(人類一)

偌大的校園,學生鎮日來來往往,誰曾花點心思在四周的建物外觀上?又有誰曾問過這些建物背後所蘊含的歷史意義?這是一所1928年便創建的大學,然而,我們還能不能在這校園中找到一些屬於那時代遺留下來的痕跡?

2009年,就是今年,校內又有一處建築被列為文化古蹟,其年代據推測極有可能更早於台北帝國大學這塊招牌……

2007年,媒體相繼批露有關訊息,台北市文化局主動前往勘查,希望能將該處指定為文化古蹟,同時也要求(註一)台大校方須負起維護、保管之責任。

2006年,台大農場場務會議決定,將把台大農業陳列館遷至該處。該年十月二十三號,總務處召開「農學院農業生物資源大樓規畫興建會議」,打算在原地興建新大樓,佔地200坪的木造屋險遭無情剷除。

2003年,台北帝國大學理農學部,講座教授磯永吉先生遺留下來的手稿、日文書籍和相關農業文獻,被發現陳積在暗房的鐵櫃上。佈滿灰塵的研究設備、儀器散落在桌上、閣樓中,等待著農業史學家的挖掘。

1957年,選育出蓬萊米的磯永吉教授退休回日本。我國政府為了感念他對於台灣整體農業的邁進所貢獻的心血、成果,每年專程送蓬萊米至日本供他終生食用,直到過世。

1928年,台北高等農林學校併入甫成立的台北帝大後,該建物成為現今台灣大學校園的一部份。

那麼,這棟神秘的建築物,到底在哪?

以銘傳國小為起點,沿舟山路,一路經過高大新穎的生命科學大樓,過了有鴨兒划呀划的生態池後,拐了彎,便是綠意盎然的台大農業試驗場,也就是媒體稱「磯小屋」的舊種子研究室(育種準備室)所在地。這間建於1925年的檜木日式建築,層層交疊著大而粗的上等木材;漸斑駁的牆透露著歷史的痕跡,只利用木條縱橫交錯便撐起來的天花板,有著長年漏水的毛病,不亮的電燈顯露出久未翻修的破敗。有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磯永吉教授的手稿留在這,沒有任何人問起。它們究竟是如何被遺忘的?又是如何被人發現的呢?

「其實這裡並非疏於管理,一直以來都有研究生在此活動,到現在技師也會在這工作,但是每個人每天都看著這些髒髒的器具,除了實用功能外,沒有人願意去了解他們背後的歷史故事,也不知道是誰、什麼時候留下來的。」磯小屋發現者劉建甫先生緩緩說著。2003年,還是研究生的劉建甫先生,因為要找尋研究儀器,意外發現舊種子實驗室裡一間小房間中,鐵櫃擺滿的書籍、文件居然是磯永吉先生沒有帶走的。經過總圖特藏組的整理,這四千多冊的手稿、書籍確定為磯永吉先生所有,內容涵蓋當時的實驗紀錄、來自總督府的公文、南洋農業的調查書等珍貴資料。而台大校史館助研究員張幸真認為,這些都是台灣、甚至是亞洲農業科技史上彌足珍貴的第一手資料。但這些資料為何會如此珍貴?首先,我們必須從磯永吉是誰談起。

磯永吉與磯小屋的重要性

相較台灣歷史上其他重要人物,關於磯永吉的介紹與研究卻是相當稀少的。身為戰後唯三還留在台大教書的日籍教授之一(註一),磯永吉教授在台從事農業相關研究時間前後長達四十六年。他在一九一二年來到台灣,任職於台灣總督府的農業試驗場,一九一九年前往歐美各國留學,一九二五年間曾多次前往香港、馬來西亞、東南亞沿海一帶考察農業,在三年之後受聘到台北帝國大學授課與研究。約莫在一九三零年間,磯永吉成功育種出現在人人在吃的蓬萊米,換句話說,我們在吃的米有七十多歲的歷史,是一位日籍教授的貢獻。而我們與他在不同的時間點裡,在同樣的空間中移動,當年磯永吉先生從事稻米品種研究、批改總督府的公文、整理農業相關實驗的地方,今天我們彎進農場小道走上幾步便能抵達。

這正是磯小屋重要的地方,我們必須從台灣農業發展的整體脈絡來觀察。磯小屋在歷史上相當悠久特殊的地位、與蓬萊米之父磯永吉先生的淵源,這層關係目前卻未被完整研究、紀錄。磯小屋不但是台灣農業史上一個相當重要的代表,同時,該建築物本身的設計,也可視為日治時期房舍特殊工法的典範。對於台大農藝系來說,更是承載了自台北帝國大學理農學部講座教授磯永吉先生的學術精神。磯小屋的存在 ,使我們有機會藉磯小屋的「再發現」,跨越時空的限制與磯永吉先生、與台灣當時的農業對話。

磯小屋的處境

  除了磯小屋以外,周圍的房子也是同一時期的建築物,保存都相當完好,格局也相當有時代的特色。然而這樣富有歷史價值的文化古蹟,卻差點慘遭拆除。二零零六年,台大農場場務會議曾決定,要把台大農業陳列館遷至台大育種準備室現址,同年台大總務處召開「農學院農業生物資源大樓規畫興建會議」,希望能在台大總區農場挪出的來新建大樓。所幸當時經由當時農藝系主任郭華仁教授、台大校史館研究員張幸真女士等人的努力,才免去這場浩劫。「以後會怎樣其實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也只是小小的職員而已,沒有什麼決定權。我當然希望這裡可以保留下來。」劉建甫先生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不僅是因為我在這裡求學,也是因為要是拆掉了,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以後的人就根本不會知道這裡與磯永吉先生的淵源,在台灣農業發展史上,當然也會缺少一塊。」

 但即便成為古蹟,也未必就能擔保以後不會被拆除。因為古蹟是可以被註銷的,只要疏於維修,讓它自然倒塌,就會被註銷古蹟,當然也就可以毫無阻力的蓋新大樓了。台大校方自十多年開始,給予磯小屋的維修經費已經越來越少,近五年則是處於完全沒有經費的狀態。一些諸如防天花板漏水等例行性的維修也無法進行,也因此研究生目前已較少在這活動。要讓整棟建地兩百多坪的磯小屋全新翻修,目前估計只需要幾百萬,而這些錢要從學校或台北市文化局申請通過的機會卻極為渺茫。學校並不願撥予經費整建,而文化局因為古蹟整修經費僧多粥少,希望台大能負擔起修復保存的任務。從磯小屋被邊緣化、遺忘的現象,隱約透露了台大校方長期不重視生農學院的現象。即便生農學院學生數居所有學院之冠,卻得不到校方應有的重視,尤其表現在經費、資源的分配上。然而,這些老建物對於校方,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維護古蹟本來就不是一所大學發展的目標、也不是前進百大的充要條件,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總區使用空間有限、甚至在某些學院明顯不足時,拆除舊建物建新大樓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我們所要問的是:這真的就是唯一、且最適當的作法嗎?如果不拆除,磯小屋可能怎樣重新被使用呢?   

磯小屋的未來?

  磯小屋雖然老舊,但主結構仍然完整。劉建甫先生提到,希望這裡可以成為台灣農業史、磯永吉先生的展覽室,期許磯小屋可以恢復以前的教學、研究功能。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現在的磯小屋、附近房舍(建於1935年)和周遭農場,與日治時期台北帝國大學的格局幾乎一模一樣,換言之,這整個區域不就是現生的、仍有生機的,具有「博物館」展示與教育功能的珍貴資產嗎?校園內博物館群,展示過去的研究成果,像是人類系博物館裡頭擺放過去教授們田野調查的成果,那麼,曾有過磯永吉教授從事育種足跡的研究室與農地,經過妥善的維護,不也能訴說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台灣農業的變遷?

  磯小屋在原地過了幾十年的日子,見證台大地景變化與農業的興衰。就好比我們不該只用粗淺的經濟價值去評斷農業,卻絲毫沒有考量到糧食危機與農業文化的保存,關於磯小屋存廢的問題也是如此。藉由跟過去的對話,重新去了解、詮釋與利用,不僅對台灣農業的態度是如此,看待磯小屋的去留也應該如此。
 
註一:農機系(現生物產業機電工程學系)的高阪知武和農藝系磯永吉、植病系松本巍是唯三在戰後還留在台大農院任教的日籍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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