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庭碩,臺大法律系,社會企業思考者、專業講者,出生就帶有脊髓性肌肉萎縮症,認為它是人生最好的導師,現在是坪林金瓜三號創意空間合夥人,致力推動坪林田野創意設計服務。
(攝影/洪姿宇) |
◎洪姿宇
麥克風交到我手上了
我們很常聽人分享他們完成某件事的過程,但那些有趣、有意義的事其實都不是出於自己突然閃過的念頭。真正的故事都是誤打誤撞,剛好發生、遇到,動手做了以後,一點一點往某個方向走,最後慢慢地到了那條路上。
我會了解社會企業、去各地演講社會企業的概念,到後來創辦社會創新巴士,就是這樣一件事引發後一件事完成的。師大教育系大三時,我重考到了台大,加入臺大不同凡響社(Net Impact),大一暑假,朋友想去柬埔寨做志工,就找我當教育長;那時的想法很簡單,反正給自己一個經驗,就加入團隊,去了柬埔寨。
我們在柬埔寨做社會創新的教學,希望能推廣具社會家精神的活動。兩個月來帶專案、上課、討論,學生包括高中生、大學生,甚至僧侶、計程車司機,希望柬埔寨人能發現社會問題、而後能動手改變,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簡單的行動,自己都不知道能達成什麼,但最後卻出現非常感動我、甚至成為我生命轉捩點的成果。
課堂上一個十七歲的柬埔寨男孩,有一天竟然在臉書上寫道: “Now I want to change Cambodia.” 「我想改變柬埔寨。」然後在課程結束後,動手做了一個「改變人生的大富翁」遊戲,遊戲中每個格子裡都有一個問題,玩家要回答這些問題;其實那些都是「你是誰?」、「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你想去哪裡?」或「今天喚醒你的不是夢想,那是什麼?」這樣類似勵志小語的問題,因為他覺得在柬埔寨,大家都沒有仔細思考過自己想要怎樣的人生,假如每個人都能在年輕時好好想過這些問題,柬埔寨就有希望。
聽起來有些八股吧?如果你來玩這樣的遊戲,你會認真回答這些問題嗎?
但這個孩子自己找老師借時間,在6個班級上玩了這個遊戲,大家的反應非常熱烈,每個人都非常認真,還彼此交流想法;那裡一個班有60個學生,也就是說至少有360個人因為他,被逼迫思考過自己人生的意義,就算只是一瞬間的思考,都是個開始。
我自己都沒想過竟然可以這樣玩遊戲。
或許那些在柬埔寨的日子裡,我們沒帶來多少具體的改變,但至少課堂上有19個人因為我們而改變想法,那才是重要的。
回台灣後,有人找我們演講分享在柬埔寨的經驗。事實上我很心虛,去了趟柬埔寨,才明白自己什麼都沒有,根本不值得我來講;但今天老天爺將麥克風交到我手上,與其讓這些東西跑掉,不如把它接下來,讓更多人知道社會企業的內涵。為了讓自己成為更好的講者,所以那段時間我遍讀遍社會企業相關書籍,重新裝備自己,因為這樣,才有了後來數十場的講座和創業經驗。
故事就是這樣慢慢形成的,一直以來,我都是藉著別人給的幫助、機會,從台大不同凡響社、專案、柬埔寨、到後來和「尋找一個公平的夢」團隊合作、帶創業工作坊,一個牽著一個,一路走過來。
社會創新巴士之後
社會創新巴士是種旅行式學習,每天一個議題,環島到各地參訪、田野調查、小組討論,我把它當作社會企業的精神,而不是個計劃,因為計劃結束就結束了,但精神是可以延續的。
比如說,社會創新巴士中,有個社會企業家論壇,但觀眾、學員想在論壇聽到什麼?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學員自己來問問題。所以我們辦了「社企家來早餐」的活動,學員以十人為一組,到社企家平常工作的辦公室,和社企家一起吃他平常吃的早餐;構想很簡單,一旦讓社企家脫離平日工作的場域,站在講台上,某種程度上他就再也不是社企家了,只有讓學員在現場親眼看工作的環境、實況,才能第一手掌握、感受社會企業真實的情況和運作的概念。
現在我在坪林的金瓜三號民宿,就想延續「社企家來早餐」的活動,在金瓜三號辦「社企家來晚餐」,讓每個人用坪林在地的食材煮一道菜、帶一個問題來,和社企家面對面交流。
坪林是產茶的地方,我在那裡推動服務設計思考,希望把年輕人帶到田野,進到農村裡真實工作、觀察,特別要向坪林人學習、訪調。MBA有實習,做公益、做服務也該有實習,只有先了解地方真實的情況,才可能認識問題,然後才有解決問題的機會。到了發表提案的時候,再邀請在地的茶商參加,可能第一次聽,覺得提案莫名其妙,不過如果第二、第三次都聽到同一個概念,也許會開始思考改變和轉型可不可行。除此之外,活動對下一代的影響也很重要,當孩子看到不斷有人來向父母、長輩請教,是不是就有可能看到、重新思考上一代工作的價值?
社會創新巴士計劃已經結束了,可是它的核心理念一直還在,我一樣用這樣的精神繼續做我想做的事。
別當只排十分鐘隊的人
很多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惋惜沒多花時間在學校裡。
看著臉書上的同學們揪團吃飯、出遊、畢業旅行的時候、想到以後畢業辦桌會不會有人邀我的時候、提到穿學士服拍畢業照的時候、看到大部分大學生生活樣子的時候,說我不覺得可惜,那都是騙人的。
但我就是在忙著辦培育計劃、辦工作坊、工作營,我真的沒有時間。
我不會後悔,只是要學著排解這些情緒。不管做任何事都有犧牲,我犧牲的是學生生活。人生的選擇不是那麼理所當然,一定充滿各種複雜的情緒、爭執、衝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但在追求這些前先問問自己,我的犧牲何在?如果不願意付出、選擇、犧牲,當然不可能完成想做的事,沒有一樣都不少,卻什麼都得到的道理。
我覺得,不知道想做什麼,就代表嘗試得還不夠多。比如逛遊樂園,排隊的時候,其實你不一定真的想玩這項遊樂設施,可能因為陪朋友,或是排隊的人很多,所以跟著排,也可能是因為網路上很多人推薦——什麼時候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心想玩?要等到排著排著,到了隊伍的中間,看見遊樂機器的時候,才會明白「哇!看起來很好玩!」或「好無聊我們快走吧!」,而決定留下還是離開。
最怕的是,你一直都在排隊。如果只排了十分鐘就覺得好煩、好無聊,不想排了,最後離開去找其他項遊樂設施,那麼你就會不斷在排那短短的十分鐘,到最後什麼都沒玩到,什麼都沒得到。
所以,一定要至少把事情做到五十分,到那時才能判斷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真正的自己
因為身體不太方便的關係,遇過許多熱情想幫助我的人,但有時我們真的太慣於用自己想像的方法幫忙別人。有次我應某社團邀請,到一棟大樓演講,演講地點在六樓,但社團的同學忘記請警衛開電梯,一發現這個情況,馬上有人說:「沒關係,胡老師,我們有很多男生,我們抱你上樓。」但我回答:「可以請警衛開電梯嗎?」
最後電梯沒開成,那堂社課從六樓移到一樓,我在草地上演講,過了愉快的一晚。當然,相較於讓同學抱我上六樓,到最後大家氣喘吁吁,我寧可和同學一起坐電梯,過程還可以從容聊上幾句。大家的立意絕對是好的,也都非常熱情,只是若能在幫助別人之前,多停頓一下,想想對方需要什麼,或者,先問問對方希望你怎麼做,找到一個讓彼此都舒服的方式,那才是體貼、有意義的好意。
大家都很容易對站在台上的人投以不可思議的眼光,但這只是個人選擇的工作而已,沒有什麼樣的工作就特別了不起,幸福或成功的可能性也不是只有一種。其實真正的我是更軟弱的。因為害怕失去,所以努力做著這些事。其實人本來就是複雜、不完整的個體,有勇敢堅強的一面、不願人知的一面,也有柔軟需要依靠的一面,到底能不能認清自己,然後接受自己原本的樣子,才是大家該思考的。我不是超人,每個人都一樣,在脆弱的時候,所有面具都會瓦解、掉下來,這都像在提醒我,自己本質上就是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但就是因為一路上受過這麼多人幫忙,所以我才這麼希望能在自己沒有跌倒的時候,為社會多做一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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