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5日 星期六

【校園專欄】從環保理念到永續現實——杯特的困境與挑戰


陳湘渝、盧丹云、鍾佳倫


杯特Better,是由一群重視環保的台大校內學生所共同經營的環保杯租借團隊。自今年五月試
營運起,杯特與校內共八個店家長期合作設立站點,讓顧客能以環保杯取代一次性紙杯,在
享受飲料的同時順手做環保。除了經營校內的循環租借系統,杯特也經常和院校組織、校內
外社團等單位合作,為活動提供環保杯,達到推廣環保、垃圾減量的目的。然而今年十一月
十五號,杯特卻宣布將暫時關閉校內的循環租借系統。此消息一出,有部分同學留言表達不
捨之情,期望杯特能在解決此問題後,在下學期開學後重新回到同學們的身邊。


此次杯特停止營運的原因是杯身的廣告貼紙在沖洗過程中脫落,殘餘黏膠在杯子堆疊存放的
過程中,不慎沾黏到杯身內部,引起使用上的安全與衛生疑慮。筆者以為,作為台大校園內
唯一的環保杯租借系統,杯特的暫時退場可能帶來某些衝擊,例如,店家紙杯的用量再次增
加,其日常運作模式與成本改變、以杯特實踐環保理念的顧客與店家,需重新調整使用環保
杯的習慣等等。然而,在實際訪問過店家後,我們發現杯特循環租借系統的暫停營運並未造
成太大衝擊,許多學生甚至不知道循環租借系統已暫停營運,或為何暫停營運。而原先的杯
特使用者中,只有少部分改為使用自帶杯,其餘則是多用回一次性紙杯。因此,本篇將著重
探討杯特營運至今已六個多月,其對於使用者的影響卻並不深刻的原因。

系統便利性影響使用意願


杯特目前使用台南「好盒器」團隊的技術系統,加LINE好友即可免費租借環保杯。從其粉專
上的租借教學影片來看,除了掃描、輸入代碼、秀畫面外,若是首次使用,還需增加綁定手
機號碼、獲取驗證碼等步驟,些許複雜的方式其實已讓部分的使用者卻步。而在採訪店家的
過程中,店員表示在中午等用餐高峰時間經常處於極忙碌狀態,基本上沒有空閒向詢問的同
學介紹系統的使用方式;另外,租借杯特需要的處理時間也會對排隊等候的速度產生一些影
響,因此,有些飲料店在高峰時間甚至會拒絕同學使用杯特的需求。相比只能外帶的飲料
店,有內用選擇的大一女比斯多早餐店、男一舍我家廚房兩處不用系統就可以直接借用,每
天借出的量比較多,店家使用杯特杯子裝飲料也成為日常。此外也有使用者反映,有時會因
為操作不當而遭到永久停權,影響其使用意願。


在這一次的暫停營業後,杯特亦向使用者發出問卷,蒐集使用者的意見以改善未來的租借流
程。雖然杯特提出以悠遊卡一次完成「借杯、押金、飲料付款」的方案,然而從回饋結果來
看,這一方案目前並沒有得到使用者的廣泛支持,杯特未來還需尋求更便利的租借系統。

環保理念之下的經濟考量
 杯特先後在台大與九間飲料店合作,範圍含括大部分的飲料購買場所。杯特本期望提供給店
家的環保能減少其外帶紙杯、封膜的成本,達到店家推廣杯特的效果。但從部分店家的訪談
結果來看,紙杯和封膜的成本原本在總成本中所佔比例較小,影響不大。甚至在試運營初
期,由於杯特團隊並不提供外帶杯的杯蓋,之前使用封膜的店家需要自行尋找適合的杯蓋並
負擔其成本。這對店家來說,付出額外勞動的同時還要負擔更多的經濟壓力。因此部分店
家,如大一女的汝茶坊,即在考慮到這些因素後停止了與杯特的合作。由此可見,推廣環保
理念還需建立在經濟的考量之上,畢竟利潤收益是店家無法忽視的重要因素。



團隊營運的資金與人力現況


杯特曾在與花火的訪問中提及,環保企業的永續經營需要穩定的財務支持。曾贊助過杯特的
店家表示,杯特團隊若要穩定地經營,應向店家、使用者收費。對此,杯特表示未來亦不會
向使用者收費,目前的資金來源是透過向合作的活動主辦方、社團,以及廣告商收取費用。
然而因此次廣告商宣傳貼紙脫落,雙方的合作最終告吹。對此,杯特回應未來可能會以非貼
紙宣傳的方式,繼續尋找願意合作的廣告廠商。按照目前的運作模式,杯特每日都需要人力
定時從校內八個站點收送杯子,其亦在今年暑假於粉專發佈團隊成員的招募文,然而目前仍
有人力不足的狀況。杯特期望未來能將租借系統推廣到校外,而若是要達到預期的效果,勢
必需要從根本上解決資金與人力的問題。



綠色願景:校內環保的未來可能性


關於未來的發展,杯特在訪談中提及,之後將致力於推動台大校內的環保概念普及化。目前
仍有為數不少的師生,輕忽手搖杯所帶來的環境衝擊。且攜帶環保杯的不便性,也是造成紙
杯使用量居高不下的因素。消費者對環保概念的認識不足,以及認為攜帶環保杯具太過多餘
的怕麻煩心態,正是杯特提供租借杯服務的切入點。杯特期望讓租借環保杯的流程像線上支
付一樣簡便,降低使用者因為麻煩而放棄的心態。除了改革軟硬體設備,校內環保意識還需
進一步啟發。透過各種活動的參與並租借杯子給使用者、自行舉辦官方的推廣活動,或是在
合作店家前播放宣導影片,杯特的這些行動有助於使用者意識到環境受到的危害與對自身健
康的影響。只有當使用者能夠對環保議題的迫切與嚴重性有所認知,而非只是把環保議題歸
類為他人事務,才能使公眾願意持續地為環境保護付出行動。

如今,環保與永續發展已成為多數人的共識,而如何落實環保是我們都應該思考的問題。杯
特選擇用循環租借系統,試圖建立便利的機制,讓消費者在購買飲料的同時即能實踐環保,
雖然目前效果並不全如預期,但已是一個創新的嘗試。我們期望杯特在調整休息後,能在環
保領域中繼續耕耘。

【人物專訪】黃脩閔:請看見我的任性、負責、貪心


◎翁庭誼


黃脩閔目前就讀台大法律系法學組三年級,曾經擔任系學會新聞部成員、系學會會長,於共生音樂節
擔任論述組組長,現為意識報主編學生法院書記長、轉型正義小組負責人。穿梭於多元身份,交織
文字與學生自治,當時間與外務交串時,難道不會疲累嗎?「每一個身分都是我歇息的避風港」,她
笑著說。


作為女性,對性別結構的觀察

作爲一個家庭的長女,脩閔下面還有兩個妹妹,或許是因為從小母親的保護、老師對於性別意識的重
視,小時候並未看見女性遭受的集體性劣勢,從現在回溯那個年代面對的很多現象、生活中不同女性
的樣貌,她才驚覺性別是結構性的網,框架了女性發展與可能性;父權社會是大型的蜘蛛,密閉地網
羅生活一切。從男性幾乎不做家事,到小孩幾乎都是女性照顧,還有掃墓等這類只有男性得參與的祭
祖活動。一切在脩閔的童年似乎是那麼理所當然,直到有了對照組、省思的能力,才看見這些不合
理,「很多事情,都要往回看,才能察覺女性共同面臨的困境。」

高中參加辯論社時,辯論比賽常常需要在外地夜宿。仔細觀察辯論中的性別現象,就會發現:父母對
於兒子夜宿相比女兒就會寬容許多;男性指導老師與女學生產生感情糾紛,最終離開社團都是女性,
而男性仍然屹立地站在原本的位子,而過去的緋聞是勳章,表揚他的雄性魅力。「或許也是因為這樣
子,辯論圈常常留不住女性,也造就裁判的性別數量差距,又進而強化男性的標準、性別的不平
等。」對脩閔而言,支配性的權力結構,仍緊緊地束縛女性。

然而,當我問她想不想體驗看看當一天男生的生活,脩閔卻果斷地說:「不要!」她真的怕當自己成
為男性後,會失去對事物的性別意識;怕當自己聽到「小小的一個女生也可以撐起一個百人組織
喔?」、「男生都喜歡可愛小隻馬」等歧視女性的言論時,會忘卻那個應該感到憤怒的自己。談笑之
間,脩閔還是投以理性的分析:「況且一日的男性太短,至少也要一年吧!」

身為女性,脩閔感到驕傲,是這個身份使她對於性別議題有反身性的思考、讓她察覺所謂女性優勢,
可能來自於貶低、施捨的心態,也讓她想要改變這個社會對女性的想法:「女性不是『也可以』,而
是『本來就可以』」。


身為法律系學生,在系學會中淺嚐人情冷暖

「如果用三個詞形容自己,我想會是任性、負責任、貪心。」脩閔隨後解釋,所謂的任性是指「率性
而為」,對於想完成的事情、表達的想法都會行動,但是人際互動時,有時候還是需要妥協,但為了
不因為圓滑而失去自己,脩閔會劃一條底線,確立自己應該堅持與自己可以圓融的部分,「我看起來
很隨性,但其實我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真正渴望的事情。」而「貪心」是指任何事情都想嘗試,但是也
會在心中暗暗地排序,哪些事情是第一順位、哪些事情完成標準可以稍低。也因此,她努力地對手上
的任務負責任,即使外務很多,當對一個身份感到厭煩或無力,就跳到另外一個身分,分段地耕耘,
最後的收穫也令她覺得興奮。

同樣地,這樣的她,希望家人、朋友或是長期合作的夥伴能夠看見這些特質,而不是只注重事情的結
果。即使每件她想完成的事情,最後都有很高的完成度,或是課業上拿了四學期的書卷獎,但這些成
就非一蹴而就,「我希望他們能看到我的努力,保持成就並不是理所當然地容易。」脩閔思索著。

雖然對於曾擔任法律系系學會會長,她從來沒有覺得後悔,但脩閔也認知到這是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工
作。「當妳有了權柄,人們開始需要借用妳的權力成全欲望」,讓她覺得自己彷彿提早進了社會,看
到了他人平常無法見到的那面,因此她現在也學會自我防衛,適時地抽離人際關係;但是,大二策辦
展覽、學術工作坊時,一群人描繪著夢想實現的藍圖,又讓她看見了眾人一起完成一件事情的能量。
在時間的奔波、人事的煎熬、龐大工作量追趕之下,即使曾經覺得疲累、擔憂著想放棄,到最後見證
看似過於巨大的夢想一步步地實行的過程時,過去一年的努力都著生新的意義。


擔任意識報主編,情感與能力的培養

「我在意識報的角色是掌舵者,建立規則與制度」,對脩閔而言,意識報不只想要去關注社會有興趣
的議題,也希望成為他人深度探討時的重要參考資料。脩閔進入意識報的經歷起源於意外,在上完日
文課的晚上,跟同學去了意識報迎新,直到接了中國新歌聲的工作,開始頻繁地參與編會,與意識報
建立情感的羈絆,「所以我認為接任務是很重要的,唯有當記者寫稿、產出成果,才會對社團有向心
力」其實這也是培力的過程,從想專題、擬訪綱、訪談到最後寫專訪,階段或許崎嶇,卻是成長最快
的方式。

面對未來的意識報,脩閔在社團內,希望更瞭解大家的想法,害怕錯分「害羞不敢認領工作」與「不
想接工作」之間的差別,而忽略了新進社員的情緒;同時在社團外,她也期待越來越多人注意到意識
報採訪與論述的成果。在意識報的兩年多,脩閔溫柔而堅定地說:「我沒想到是意識報陪我走到大
三,而我也越來越習慣『變動』,即使有時會焦慮,但我內心深處總知道最後一定會完成的。因此,
漸漸地,我感覺到自己的成熟,外在的事物無法撼動到深層的自己。」


看到這篇的你:大家珍視的所有價值,都必須在自由民主的地方才可以落實

訪談走到尾聲,問脩閔有什麼想跟讀者說的話嗎?一開始脩閔手掩著嘴,直呼「好難喔!」並開玩笑
地說:「可以說『投資意識報,意識報不會讓你失望』嗎?」但隨後又回復冷靜,手擱在膝蓋上,細
細地思考,眼神沉霧地像是幽暗的森林,輕輕地,她說:「不要害怕,但是也不要害怕自己的害怕,
重點還是你要如何走自己的人生。」在走的過程中,我們常常會害怕很多事情,像是害怕不夠優秀、
害怕被別人討厭、害怕被拋棄,往往我們都會希望自己不要害怕,可是脩閔認為有時就是因為害怕,
才想為此做出一些成果。因此,「不要害怕」雖然是一種呼籲,但是你真的害怕了,也勇敢地接受自
己擁有的一切,與害怕的情緒好好共處。

最後脩閔誠摯地希望讓自己跟別人變得更好,也希望大家也可以往這個方向邁進,不要讓一個人必須
因為自己的種族和性別等身份道歉,「我們在意的貧窮、移工、性別等等議題,延續下去的火種就是
『自由民主』,對於這個社會而言,大家珍視的所有價值,都必須在民主自由的地方才可以落實」,
「讓台灣繼續可以是台灣,裡面的人都可以快樂地生活著,不要互相欺負彼此。」脩閔溫暖地微笑。
以多重身份在不同領域體察生命、在別人眼裡多麽活躍而強大的她,背後支撐這些繁忙與熱情的能
量,一直都是那個任性、負責、貪心的脩閔。

2020年1月21日 星期二

城市中的人文秘林——溫羅汀獨立書店

 
書店綜覽
◎黃脩閔、李秉純 

「溫羅汀」地區,指的是由溫州街、羅斯福路、汀州路交織而成的區域,它並不是如同公館、臺電大樓等正式名稱,而是透過文化圈的概念,給予這個區域一個新的名稱。不同於東南亞電影院附近的老公館,溫州街早期的地下書店、地下音樂以及蓬勃的 NGO,有其特殊的人文脈絡與特色,人與人的關係、對文化的理解與深入,形塑了這個文化圈的共同記憶,難以被涵蓋進原本對於地緣位置的分類,也因此,「溫羅汀」作為一個既有地方的新領域劃界,在長期耕耘下,成就了一座人文精神繁盛的園林。

在溫羅汀中,有不少獨立主題書店、獨立音樂、咖啡館以及NGO,獨立書店包含南山書局、台灣个店、晶晶書庫、女書店、結構群、南天書店、山外書店、書林書店、來來書店、茉莉二手書店、古今書廊、秋水堂、問津堂、明目書店等,獨立音樂則包括女巫店、地下社會、河岸留言、漂流木、THE WALL、小白兔唱片、BLUE NOTE等,也有挪威森林、巴黎公社、nowhere所在、椰荷咖啡等咖啡館,隱身在溫羅汀中的NGO也不在少數,包含崔媽媽基金會、紫藤文化協會、主婦聯盟、荒野保護學會、法國號教會社區及守護中心等。

然而,這樣的區域有可能會隨著來往的人潮、組織的發展,以及當地人對於此區域的想法,而轉換其意涵與特色,溫羅汀原本是以獨立書店、音樂及NGO為特色,象徵自由思想、獨立思考的精神。漸漸地,由於溫羅汀的人群及組織,透過不同的行動、組織的規劃,融合料理、對家常菜的記憶與手藝,舉辦各種藝文活動、電影播映、講座訪談,創造不同移民間的共煮共食、互相交流,除了保留原先溫羅汀人文薈萃的特色,也進一步變成更為多元,強調族群包容的社群。


人文精神的積累

溫羅汀的形成可說是出於深厚的歷史沉積。追溯至日治時期,任職於帝國大學的學者居於此地,隨著二戰結束,日本人撤出台灣並留下大量的書籍、字畫、古物等等便流入牯嶺街的舊書攤,並隨著都市更新、人口遷移而回流至台大、師大一帶展店。再者,由於景美區成為公教人員人口遷入區,且受到台大、台師大、台科大的包圍,人文學術書籍需求漸長,因而孕育出此地特殊的文化地景。[1]

多年以來,不同於連鎖書店因為市場取向而邀請較為知名的作家,或與出版社合作協調而安排新書發表、作家講座,溫羅汀的獨立書店群集讓小出版社或自費出版的作家也能有和讀者面對面分享作品的舞台,給予創作者更為寬廣的發表空間。這樣的設計一方面為出版社、創作者拓寬宣傳路徑,一方面也能製造市場區隔,體現溫羅汀的豐富內涵。


組織形成與策略方向調整

然而,隨著連鎖書店盛行、網路書店興起、中國出版業競爭,使得獨立書店的生存受到擠壓而搬遷或倒閉,影響了溫羅汀累積已久的文化風貌。因此,政府與民間開始思考溫羅汀的特質並試著由此發展生存之道。延伸自台北市政府發起之「台北文化地景整體規劃與調查先期研究」[2],政府與民間策畫了「文化地景參與式規劃示範案」,以溫羅汀為標的開展一系列文化地景的調查與設計,想藉此凸顯溫羅汀之特色並使之再次活絡。該規劃其中一項產出便是召集溫羅汀的店家與團體成立「溫羅汀聯盟」,其自我定位是較為鬆散型的組織,但希望藉由議題與活動合作成為溫羅汀地景保存與發展的推手。溫羅汀聯盟推動許多活動,在成立初期,曾聯合店家與團體邀請學生一同討論並選書、創作公共藝術裝置吸引民眾對閱讀的關注、舉辦音樂和電影相關沙龍、與台北詩歌節合作推行「溫羅汀玩詩行動」……等等,相當程度增強民眾對溫羅汀的認識。

在此基礎下,當地也自發性地繼續發展溫羅汀行動聯盟、溫羅汀獨立書店聯盟、讀愛溫羅汀等組織,持續串聯店家與團體以設計講座活動,但更加拓廣視野與形式,例如:舉辦跨界閱讀市集,從桌遊、音樂等媒介認識他國文學作品;這些組織也作為資訊彙整平台,使各書店舉辦的活動得以流通、有較高觸及率,在女書店面臨關門時也曾發佈訊息增加該事件關注度;此外,還規劃許多認識在地的導覽,例如:殷海光故居與紫藤廬介紹、瑠公圳水文景觀走讀。溫羅汀以更多樣的型態與跨領域結合來拓展其圖像,形構更與時俱進、和在地緊密連結的文化圈。

除了人文內涵的深化,於其他在地規劃的面相實作上,溫羅汀的成員也沒有缺席。2010年時,溫羅汀的書店參與了由台北市都更處策畫的「溫羅汀藥草花園」,該花園不但成為書店舉辦動靜態活動的展演空間,也是融合了藥草知識、綠化環保概念的都市綠地,吸引各年齡層市民聚集於此,進而成為公共參與和推廣書店的場域。[3]


多樣且密集的書店園地

在一系列的文藝活動中,書店透過跟自然植物的意象結合,各有其代表的植栽,呈現其獨特風貌與特色。南天書局的代表植物為台灣土肉桂,強調其書籍特色為以台灣歷史為主的學術創作與史料;晶晶書局的代表植物為日日春,在性別議題上有其特殊定位,長期推廣同志文化,並試圖透過公共藝術融合進當地文化中;女書店的代表植物為紫花酢漿草,作為華文地區第一家女性主義的書店,位於獨立音樂女巫店樓上,承載著婦運推動的脈絡、性別意識的彰顯,同時也推動婚姻平權與性別教育;唐山書局作為左翼書店之一,以中國植物花山為代表,其特色是座落於地下室,從1979年創立至今,有許多帶有社會主義思想的禁書文化,如今仍是人文社會科學理論用書的重要集散地。

台灣个店用台灣百合作為其代表植栽,強調台灣的本土性,長期推動台灣獨立、本土文化如原住民文化等議題;古今書廊以其舊藏書為特色,「竹」作為其代表植物,從1960年開業至今,經歷了多次搬遷,從牯嶺街到光華商場,再到如今營運書店的模式;茉莉二手書店以茉莉花為代表花,其實在全台各地都有許多分店,書籍種類豐富,包含教科書、雜誌、童書等各式書籍。結構群自選九重葛作為代表植物,強調其平凡、耐活、耐看與生機盎然,就如同書店強調選書的專業性,或許沒有華麗的裝潢,卻反諸書店本身的本質,其店家外觀也充滿綠意的設計。

若說書店是多樣且茂密的植栽群,那學生便是穿梭其中受其庇蔭照顧,也同時澆灌滋養土地的行動者。書店老闆們見證一代代學生的來去,彼此激盪中沉澱的思想卻會隨著時間留下。

為何溫羅汀會發展成為全台灣密度最高的獨立書店群所在處,其背後反映的不只是書店的街景與銷售率,更是深植在此區域的人文精神,本專題希望能從書店老闆的眼睛,看這幾十年來溫羅汀的發展、獨立書店的消長,以及背後與台大、師大、台科大師生互相連結的意義。歷經榮枯,溫羅汀仍在都市裡闢出一片翠綠清新,且更趨多元茂盛。




結構群:從禁書擺攤到書店發展
◎黃脩閔 


座落在誠品書店旁,有一個小而美的書店,名為「結構群」,從民國八十年前後就開始擺攤,見證了溫羅汀一帶三十幾年來的歷史,從擺攤到慢慢變成書店的形式,從戒嚴時偷賣禁書,到現在書店慢慢做出市場的區隔,從書店老闆的眼睛,看進歷史與文學、書店與台大的發展。

在解嚴之前禁書風行,台大學生常常會來結構群買禁書,像是《宋美齡傳》、《四百年史》等書,也因為警察抓很緊,結構群選擇用擺攤的方式維生,擺了大概四年以上,才慢慢變成書店形式,一步步裝了玻璃門、冷氣,變成現在的裝潢。作為一間幾乎可以算是以禁書起家的書店,結構群並不是一開始就位在如今實體書店的位置,賣書的方向從人物禁書到發展出屬於書店的強項:法律社會人文用書,也為了區隔市場,通俗的用書較少,以經典的名著為主,客群也從大學生逐漸變成研究生、社會人士與老師等,某部分而言也可以反映市場族群的選擇與大眾閱讀習慣的改變。

結構群的書籍以中國簡體字為主,進貨管道主要來自香港跟中國,但主要客群都還是台灣人,販售的書籍很多都是對岸的新書,正好也與附近的誠品、茉莉書店等做出市場區隔。隨著時代發展,書本購買情況下降,過往每個禮拜進貨約三十箱書籍,一週上千本的累積量,如今變成兩個禮拜進一次書,為了維持全台灣進貨速度最快的書店,需要持續追蹤訂單,並根據經驗法則購買經典名著及新書,一直是結構群引以為傲的特色,也是之所以能吸引許多台大研究生與教授們定期光顧的原因。


從書店老闆的眼睛看溫羅汀的發展

溫羅汀一帶,有賣中國圖書的包含若水堂、明目書店,以及五年前收掉、但已開業十二年的問津堂等,同行之間早期有價格競爭,結構群算是在價格競爭下站起來的書店,卻也慢慢知道價格不是顧客唯一考量的因素,若進的是限量、珍貴、最新的書籍,那麼就是要讓顧客周旋在「等待降價的折磨」(讓錢難過或是讓心難過的取捨),如果能做到這個地步,自然不需要擔心銷售量。

也因為在台大附近經營許久,與許多二十年以來的常客變成好朋友,在提到這些常客時,老闆突然變得很溫柔,拿出手機裡的照片,帶我們看那些顧客的故事,有些一路從大學生變成博士生,再到結婚生子,有些現在已經到廈門大學教書。對老闆而言,在書店經營上有其自己的原則,雖強調待客和善,但會維持基本的界線,並不會特別交際,沒有實施會員制、也不特別打折,也因此這些緣分都顯得自然而珍貴。

當我們問及老闆如何看溫羅汀的文化商圈發展的淘汰與新元素的注入時,她提及自己大學時就在這邊打工,後來與老闆相識結婚,變成自己主導書店的經營,一路以來,這一區房價高漲,從純樸書店居多,到聚焦在飲食的生活機能上,在歷史的洪流中,通常能存活下來的,需要有強大的資金與良好的經營心態,無論是挑書的經驗,特別是從歲月培養出來的、難以言傳的功力,或是關乎一個人中心思想的細節,這一路以來,南天、桂冠、九州書店都慢慢離開這個商圈,結構群撐到現在,只求對客人與書籍無愧於心。

在老闆的心中,文藝空間是自然形成的,並不會因為「設定」而興起,而是一種在生活中本來就存在的狀態,書表面上看似沒有溫度,但希望藉由結構群所撐起的書的流動,是一個溫暖的地方,我想,這也是每個書店老闆的心聲。




離開的書店:專訪永樂座老闆石芳瑜
◎許悅 

2019年2月28日是永樂座Farewell Party,闆娘寶兒(本名石芳瑜)招待紅酒,邀請客人帶些簡單的食物來聚餐,對於永樂座的道別寶兒並不感傷,對她而言這不過是轉換生活罷了。

永樂座創立於2011年,那時寶兒厭倦了主婦的居家生活,渴求他人的肯定成為開書店的契機,也促成寶兒的人生重大轉折。然而書店夢逐步構築完成後,寶兒漸漸發現經營書店沒有當初想的那麼簡單。除了選書、賣書外,還得處理許多行政瑣事、人事問題、規劃促銷活動。永樂座歷經多次搬遷,其原因包含書店環境不佳、租金問題、師大商圈風暴、與合作的咖啡廳老闆理念不合等。

獨立書店經營不易,寶兒自覺永樂座多少也有些虧損。台灣的閱讀人口本來就不多,再加上近年來網路書店日益發達,買書不必到實體店面親自挑選;連鎖書店的價位較獨立書店便宜,促銷優惠的活動也比較多。在這樣艱困的環境下,永樂座是如何與網路書店、連鎖書店競爭?又是如何決定主要客群與商品呢?


當網路書店崛起

「我覺得所有事情都是因為博客來而發生的。」寶兒坦言,網路書店買書最方便的、最省時又省錢,自己也很常使用。與網路書店相比,獨立書店的書價普遍較高,寶兒將客人還會光顧獨立書店歸因於,老闆選書及書店辦的新書座談或讀書會。「『人與書相遇的空間』成為實體空間存在的意義,你要製造一些活動,讓人跟書接觸、人跟作者接觸。」

寶兒認為獨立書店老闆的個性很重要,老闆若是開朗健談,喜歡與客人閒聊、會依客人的閱讀習慣介紹適合的書,那麼客人想聊文學時,便會想來書店晃晃。老闆偶爾向客人推薦的書,客人也很有可能就會買,這時客人也就不會在乎書價是否高了一些。總而言之,獨立書店創造出促使客人買書的情境,便是讓書店裡流動著人與人互動的溫暖。


連鎖書店與獨立書店的競爭

面對誠品這類常辦講座、折扣較多的大型連鎖書店,獨立書店該如何與其做出區別?就吸引顧客消費這方面,寶兒觀察到,新書座談會、讀書會是賣書的良機,要多利用活動促銷商品。另外,有些書只有獨立書店會進貨,分眾、小眾是重要的行銷策略。

在與出版社的合作上,寶兒認為永樂座對出版社較連鎖書店友善,不像是誠品在合作對象選擇上,「對大咖小咖就有區別性」。此外,較平價的場地費為獨立書店的優勢,所以活動大都能以一整個系列推出、一次巡迴就有好幾場,而基於場地費的考量,許多出版社便會傾向在獨立書店舉辦。另外,就整體台大商圈而言,永樂座台大店的地理位置適合舉辦活動,內部空間可容納二、三十人,對出版社來說也足夠。


二手書與新書的比例調和

永樂座起初多販賣二手書的主要原因在於,當時大部分二手書僅能於實體書店選購,希望能藉此與網路書店做出區隔。另外,寶兒自己也鍾愛二手書,帶有前一名讀者閱讀的痕跡、價格較新書便宜、翻譯版本差異等,都是二手書的特點,寶兒也因此認定二手書會一直有其市場。

然而,二手書要經過收書、整理、標價等過程,處理流程較新書繁瑣,雖然進貨價格低,但在上架前,還要花上不少人力成本。新書進貨價格高,但只需要採購、上架兩步驟,流程簡單,需要的人力也少。進貨成本與人力成本一併納入計算後,其實二手書與新書的利潤差不多。另外,寶兒逐漸發現,年輕讀者的閱讀習慣與自己不同——永樂座的新書比二手書更受顧客歡迎——於是店內的新書與二手書比例漸漸調整為接近一半一半。


台北書店集中地的移轉、演變

台北的獨立書店集中區,從牯嶺街到光華商場,最後轉移陣地到溫羅汀地區。日本撤軍與部分國民黨黨員移民後留下的書,大量流出在牯嶺街,成為當時二手書的主要來源。牯嶺街進行整治工程後,大部分二手書店搬到光華商場。「那時的二手書店多半髒髒舊舊,老闆很像收舊貨的,去人家家裡撿別人不要的書。有些書店老闆比較懂,就會炒作版本,也會收一些字畫,那就可以賣比較好的價錢。」這時候台大附近一直有些零零星星的書店,但在2002年茉莉書店在台大商圈開店前,二手書店都不多。

而後,光華商場的書店在光華橋拆掉後逐漸沒落,現存的幾家書店大都破舊窄小,不受年輕人歡迎;重慶南路的新書店集中區也逐漸凋零。倒是台大附近因為學生多,逐漸發展為書店最密集的區域,過去賣禁書的店仍持續存在,不過集中於汀州路的二手書店則慢慢消失。除了牯嶺街、光華商場、溫羅汀台大商圈,捷運中山站的誠品地下書街近年的發展,也為傳統以獨立書店、小書攤為主的書店集中區增添不同的面貌。


永樂座與台大

永樂座曾寄居於師大商圈、台電大樓附近、羅斯福路三段、大安國宅,也曾短暫在大稻埕開分店。其中寶兒最喜歡的就是四年的溫羅汀時期,台大商圈的客群除了學生還有老師,「知識的匯集在這區是毫無疑問的。」永樂座與台大別有一番淵源,最初師大店的兩位員工分別為大陸社、濁水溪社的學生,後來的店員也有很高的比例是台大學生,寶兒認為台大學生格外努力碰觸、挑戰自己的極限。為了讓員工對自己心服口服、當個稱職的老闆,寶兒更加努力地學習、敦促自己進步。


小結

從永樂座八年來曾面臨的困境,可一窺今日獨立書店營運普遍會遇上的問題:須與資本龐大的網路書店及連鎖書店競爭、得擔憂小本經營的虧損與消耗。不過獨立書店也努力發展自身特色,不僅透過營造店內氛圍、與出版社合作舉辦活動、用心地選書進貨,以吸引愛書的客人;也希望能多與顧客互動、培養感情,在書店裡創造人與人之間的溫度。寶兒說永樂座的學生常客就像候鳥一樣一批一批地來,但離開得也快,總是帶給自己年輕感、刺激感。她珍惜每一次與客人交談的機會,這不只是賣書,更是在跨越年紀的互動中互助成長。


後記

採訪是在2019年6月初,彼時永樂座已歇業三個多月。約訪時寶兒原本認為書店已關門,略有推辭之意,「後來你說你看過我的書、告訴我那天你來書店的事,很可愛,我就說我會跟你見個面。」首次踏入永樂座是微寒的春日傍晚,書店內暖黃的燈光下,寶兒與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我們時而各自翻書、敲打鍵盤;時而在書架間尋覓,聊著對文學、寫作以及書店的想像。指尖劃過書背,紙張輕柔溫暖,時間悄然無聲地流動,凝結成記憶中的晶瑩永恆。

永樂座雖已關門,書店裡的際遇卻將延續、永駐人心,「可能等到你們上班以後,會懷念校園的一切,也順帶懷念校園附近的東西,有一天你們會突然想起來,這是我年輕時常去的一家書店。」



【性別專題】重建文學中的性別秩序——百合文學

 
陳湘渝 


百合是什麼


百合一詞源於日本,首次出現於男同性戀雜誌《薔薇族》「百合族の部屋」(百合族的房間)專欄,用意是提供女同性戀者進行交流。因此百合一詞在日本與女同性戀者有密切關係,傳至華文圈時定義卻有所改變。依據華文百合圈最大的社群網站「百合會論壇」的管理員於2004年公告的定義,「百合」一詞介於GL[1]與女性純友誼之間,可以同時包含親情、友情、愛情和性。簡言之,廣義的百合指任何一種女性間的情誼,狹義的則指未達戀情的女性情誼。而此篇分析報導將觀察的對象為廣義的、描寫所有女性情誼的百合作品。


百合文學讀者的組成與觀看動機

百合文學的讀者可以被稱為百合迷群或「百合控」[2],一般人普遍認為百合迷群以男性居多,但事實上百合的讀者和作者群都是以女性居多。究其原因,台大百合社社長王兆聖解釋,市面上多數的言情小說都是以男性的視角描繪,女性角色經常被客體化[3],無論在形象、情感關係或性慾望上皆迎合主流文化下女性應有的樣態。因此,部分讀者揚棄傳統異性戀小說,轉而自BL、百合作品尋求「以女性為主體」的敘述,是一種對於物化女性的反抗,其中隱含讀者的性別意識與整個言情小說界中性別價值的變動趨勢。

以下會先解析百合文學中的性別意涵,將之與傳統異性戀言情小說、BL進行比較,逐步釐清性別意識究竟有沒有進步,最後思考百合文學未來該如何在娛樂與性別意識間取得平衡。


解析百合文學

相較多數的傳統異性戀小說,百合文學對於女性角色的描述更加貼近真實狀況。在傳統異性戀小說中,男性往往性格強勢、握有權勢,在親密關係中佔據主導地位,積極展現慾望;女性則溫柔婉約、嬌怯軟弱,經常需要男性的犧牲或付出才能完成目標,被動地接受一方或多方追求,且需隱藏自身的慾望。相較之下,百合文學中的女性擁有多樣化的形象。她們可以表現得勇敢無畏或擅長各式運動。即使在完成目標上需要幫助,給予幫助的角色也經常不是一強大男性,而是和主角有親密支持關係的另一女性。在這些描述中,被細膩敘說的是兩個角色間的親密、互助情誼,而不是男性角色的偉大與英雄氣息。女性的慾望在百合中也不是一件可恥、需要隱瞞的事,在情感的萌芽與發展中,這些慾望可以被直白地展現。無論是角色的性格或情感展露,多數的百合文學都將女性角色描述得更加立體、真實,與讀者產生更多的認同與共鳴。

傳統異性戀小說中,女性角色多半是扁平的,角色間可能擁有的情感關係,往往不是姊妹淘,就是爭奪男人的競爭對手,彼此勢必勾心鬥角以搶得男人的注意。百合文學卻將女性間的情感關係變成描摹的重點,讓女性不再只存在於以男人為主體的故事背景,而能擁有屬於自己的故事。無論是堅定的友情、溫暖的姊妹情、在朋友與戀人之間微妙的陪伴、甜蜜糾葛的愛情、隱含競爭的敵對之情……真實世界中人與人之間的任何情感,都可以在百合文學中被細膩地展現。百合文學作家楊双子曾在演講中提及,百合文學打破了以往女性間不是為了男人爭風吃醋,就是同志戀情的印象,它讓人看見這世界原本就存在的其他女性情誼。

在情/慾的描述上,百合文學的角色幾乎不存在如許多BL小說中的「攻」和「受」區分。攻受的區別和刻劃使角色間的互動以較刻板的男女關係表現,在性的表現上,強調攻的主導性和受的被動承受。若是BL作品中沒有明顯的攻受區分,或是攻和受的角色可以互換[4],則多會在正文前以標籤預先說明。百合文學卻沒有明顯的攻受區分,角色在親密關係中是相對平等且彈性的。其原因為百合中的角色毋須擁有特定的氣概與形象,相處模式隨之開放而豐富,情/慾走向不再侷限於特定模式,而是根據角色的性格自然發展,這也解釋百合何以能作為女性渴望的情感關係的展現空間。[5]


百合文學面臨的爭議

百合文學如同所有建構在想像之上、供人娛樂的創作,有時面臨「情節不夠真實」的質疑,即過度美化的情節會使讀者不能全面、真實地了解同志情侶可能面臨的難題和挑戰。社長對此提出了不一樣的觀點:百合文學是建立在一個所有人都會包容同志的假想世界,讀者看了百合文學的作品後,或許能因為其中對於性別的多元化描述,打破性別刻板印象,對於首次認知到同性戀情的讀者而言,故事情節是否貼合真實並不是重點,而是讀者是否在閱讀後對同志身分有所認識,甚至認同。

百合文學的另一項爭議是能否有「性」的內容描述。部分讀者認為百合應是偏向精神層面的,描寫性愛的文學應是GL。對此,有讀者認為「性」是一個人很基本層面的需求,當兩個人的感情發展到一個階段,性是很自然地發生的,我們不需要刻意地去隔離它。據此說法,廣義的百合也涵蓋GL中的性,兩者間無須作出太嚴厲的隔離。另外,也有讀者指出百合中的性有另一更深層的含意,即是它排除了傳統異性戀小說中,性要由男性給予、滿足的印象,彰顯了女性的性並非一定要由男性來滿足,女性並不只是被動接受的角色。


台大百合社的定位

台大校內有不少社團以研究性別議題為主軸,如浪達社的主要目標為給予女同性戀者輕鬆自在的空間,並不斷以女同性戀者的角度為性別議題發聲;女性研究社則關注各項性別議題、推動女性權益,致力於創造性別平等的環境;BDSM社則致力於展現多元情慾的價值,也常與其他性別社團共同聲援性別議題。

百合社的主要性質與上述三個性別社團不同,其創設旨意偏向分享與創作百合文學。百合社為今年初創的社團,初衷是建立一個校內百合控們可以自在討論百合的空間,並且最後共同創作出百合作品並出刊,將百合文化推廣出去。因此,百合社將社課重點放在文學的交流與創作上,讓社員們隨機抽取關鍵詞,將這些關鍵詞用想像力串聯,最後形成屬於自己的百合故事。社長與創作部長陳俞安也注意到社員們喜愛的文類皆不相同,也並非每個百合讀者都對文中的性別意識有所體會或關注。雖然目前社團多聚焦在文學創作上,部分社課亦透過演講向社員們介紹百合文學的發展脈絡與性別意象,未來也可能會加入對於文本中性別意識的探討課程。對於社長來說,百合文學中的多元、平等的價值,是十分值得推廣的,因此雖然百合的受眾依然小於傳統異性戀小說和BL,他期待未來能有更多人閱讀百合、看見百合中的美好世界,也藉此對於性別意識有更深切的體會。


結語:性別意識的進步與侷限

從上述的分析,可以發現相較傳統異性戀小說、BL,百合文學在性別意識上有所進步,但也仍有改進空間。在角色的描摹上,百合允許女性擁有多樣化的樣貌、發展各種類型的親密關係,一方面滿足了部分讀者對「女性主體性」的需求,另一方面拓展了讀者對性別的多元想像。但百合文學的娛樂性質也可能犧牲部分對於現實情況的描述,讓一些讀者對於女同性戀者在現實可能面臨的處境產生誤解,或只存有片面、偏頗的了解。也並非所有百合迷群都有相對高的性別意識,對許多人而言,閱讀小說僅是娛樂,仍會忽略更深刻的性別平等問題、性別意涵。如同BL面臨的境況,對於許多腐女來說,閱讀BL是為了逃離傳統異性戀小說中,父權結構下男性凝視女性的境況,最後卻又落入相似的刻板男女關係模式。無論是BL或是百合文學,性別意識都是不能迴避的問題。

最後,抽離了百合的世界,我們還需直面百合文學與性別意識緊密連結的原因,即是現實生活以及絕大多數的言情小說,長期忽視非異性戀者、女性需求的現況。百合文學的書寫與閱讀之於這些讀者,不只是自我價值的肯定,也是自身主體性與能動性的展現。當言情小說中的女性不再只是男性的附屬品,不再需要服從既定的規範、成為特定的樣子;同性之間的情誼不再被刻意忽視,也不再依循男女刻板的相處模式,讀者們在其他文學作品之中或許能有更多元自在的體悟,閱讀百合將不再是得到滿足的唯一選擇。這也才是文學在單純的感官娛樂之外的深層意義,即帶給讀者們他所著迷的、滿足的想像天地,用創造力彌補、甚至改變不理想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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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依據百合會論壇的概念圖釋,GL可視作現實女同志的映射,描摹女同志間的情/慾。
[2]百合控一詞源自日本的「百合コン」,日文中的「コン」代表情節(complex),中文則採讀音相近的「控」代表對於某樣東西的喜好。
[3]女性的客體化概念指女性的身體、身體部位脫離女性本人,成為滿足男性的工具,或取代了女性的人格成為女性個體的代表。
[4]若是文中沒有明顯的攻受區分,雙方角色輪流成為性事上主導和進佔的角色,稱為「互攻」;若是文中有明顯的攻受區分,但原本的受有機會在某次性事上成為主導和進佔的角色、攻成為被動承受的角色,則稱為「反攻」。有上述情節的作品皆須在開頭向讀者表明。
[5]楊若暉,《少女之愛:台灣動漫領域中的百合文化》。(台北:獨立作家,2015)



【性別專題】腐女/腐男不敢跟你講的事

 
陳恬靖、王紹孺 

本文共採訪了十一位BL愛好者,其中以八位異性戀生理女性佔大宗,三位生理男性,只有一位性傾向為同性戀,希望探討腐女/腐男閱讀BL與耽美文本的動機,進而了解其身分認同如何生成,並初探腐女/腐男的性別意識的能動性,以及耽美文本是否成為他們宣洩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實現的愛欲管道。

我們也將進一步地闡述,腐女/腐男的性別意識在閱讀耽美文本後有何改變,特別是他們對現實中的性少數群體的態度有何轉變,前述問題的成因,與耽美文本受眾以女性為主的相關性為何?

同時,我們也藉由紀錄採訪中的過程,透過對話觀察他們在言談之外的潛在表達,並盡量以客觀的筆法書寫與紀錄腐女/腐男與耽美文本交織的故事。


腐女/腐男的身分認同


首先,腐女內部群體對身分認同的界定是有所分歧的,由幾位受訪者得知腐女群體內部分化鮮明,並非社會傳統所預想的高同質性群體。在受訪者的回答中,我們察覺腐女作為社會上的少數群體,她們的身分認同往往受社會環境、主流文化影響。多數人以「喜愛閱讀耽美文本的女性」作為一貫的標準,但亦有不少人擁有自己的定義。不少受訪者將腐女再二分為:僅閱讀耽美文本的腐女;在現實中將男性配對的腐女。在她們定義腐女的同時也能看見性別意識在其中作用。例如異性戀腐女H同學對於腐女的定義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在我可以容許的道德標準下,可以欣賞所有的愛的形式的人,而不只欣賞男同性戀的愛。」腐男的定義則較無爭議,受訪者認為腐男即為「會觀看BL小說的生理男性」。

腐女/腐男身分在校園中仍有汙名化的標籤,多位受訪者提及不敢坦然公開腐女/腐男身分的原因與環境壓力有關。然而腐男作為少數群體,面對的問題則更加嚴峻。許多受訪的異性戀腐女同學側面說明不少朋友──即使身為腐女,也會將腐男與同性戀畫上等號。或許由於耽美文本的主要受眾為女性,和耽美文本將女性對男體的幻想放大的特性,導致腐男群體產生「公開腐男身分即為出櫃」的隱憂。如同異性戀腐男A同學提及「很多異男其實不了解腐男,會把腐男視為同性戀,但很多腐男其實是異性戀。」社會對腐男的刻板印象,會使其不敢承認自己的興趣。事實上,無論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腐男,「承認對耽美文本的喜愛」都有可能導致他人對於自己性傾向的臆測,造成腐男公開身分的壓力。


腐女/腐男閱讀耽美文本的動機

受訪的異性戀腐女皆曾閱讀過傳統異性戀言情文本,她們提及文本中女性角色被弱化的普遍性,根據受訪者的閱讀經驗,女性被塑造為依附男性的「傻白甜」,不需要努力便能得到完美愛情。鄭丹丹、吳迪(2009)提及異性戀女性拋棄BG文本轉為閱讀耽美文本的原因主要有:女性對純愛的渴望、女性對自主的渴盼、女性對平等的追求。[1]在男性霸權社會,女性的社會角色被形塑為男性的附庸,而在女性主義抬頭的背景下,女性渴望掌控身體的主體性,擺脫女性既定的社會角色。

異性戀女性同時渴望擁有愛情與平等,而為此種雙重束縛解套的出口,即為針對女性受眾的耽美文本,不只一位受訪者談到不願意看到言情文本中女性被男性「強壓一頭」,因此轉而觀看她們認為具有對等權力關係的耽美文本。異性戀腐女在閱讀耽美文本時得以忘卻現實男女關係中女性被工具化的現象,全心追求她們理想中純粹的愛情。

相較於腐女,由於異性戀腐男受訪者較了解男體,他們容易對耽美文本中對男體慾望的描寫產生剝離感,因此往往關注男性主角間的情感交鋒。而同性戀腐男受訪者閱讀耽美文本的動機,則多半因為耽美文本宛如「偶像劇」,讓他們感受現實中難以實現的浪漫氛圍。又因為其身分,同性戀腐男在觀看耽美文本時相比腐女較能分辨幻想與真實。


耽美文本與情慾投射

楊若暉(2015)提及腐女會喜歡BL作品的原因,可由二個方向來解釋,一是藉由閱讀BL作品,女性得以成為凝視(gaze)男性的主體,達到一個「主客體易位」的效果;另一是,藉由對於男性觀點的內化,來逃逸女性無法躍居主體的困境。因為主客體位置的轉換,腐女得以從文本中男性的客體化得到快感,找到情慾的出口,卻也因為BL文本中「女性消失」的現實,只能將自己的情慾投射到男性的角色之上,作為一種對於父權體制壓迫的脫逃[2]。腐女們一面積極的成為主體從作品中滿足情慾,另一面卻仍消極的用逃避的方式來逃脫女性受宰制的事實,看似矛盾的兩種行為,卻得以並存,也構築成腐女與BL作品互動的態樣。

原本我們預設,在閱讀BL的過程中,女性得以超越以往設定中作為客體的模板,作為一個主體凝視著文本中案個主角的進展,並從中獲得滿足,亦能藉由文本看見霸權異性戀腳本之外另一種關係的可能。在部分受訪者的回答中,我們確實能看見這樣的主體性與閱讀BL文本過程中「主客體易位」情形,如一位同性戀腐男的觀察:「有別於現實生活中女性處於弱勢,腐女在耽美文學中取得了sexualize男性的控制權,可以讓一個異男去喜歡上男生。」

然而,多數女性受訪者投射自我的對象,仍是BL文本中的「受」,因為這樣的角色較為符合她們在真實的關係中可能的樣貌,畢竟女性在現實世界中仍多被預設為一個「被動」的角色。腐女在閱讀BL文本時,某程度上確實翻轉了性別階序,成為了主體,得以自由投射自身的期待與情慾,但投射的客體,卻仍多是較符合女性角色的「受」。讀者們看似超越了BG文本的框架沉浸在BL文本較為平等的關係中,卻仍不知不覺被異性戀腳本的設定所箝制;看似成為主體獲得了能動性,卻仍再次被父權體制所束縛。


同志文學與耽美文學:真實與幻想

看在腐男/女眼中,同志文學和耽美文學有什麼不同呢?多數人都提到,同志文學所描繪的事物較為真實,常以同志真實的生命經歷作為內容,不會全部都是美好的愛情故事,能夠感動人,但能夠投射、幻想的程度也較低;而耽美文學的內容較沒有那麼真實,也常圍繞在兩個男主間的愛情發展,有較大讓讀者得以想像的空間,亦有部分訪談者提到,耽美的內容有時是出自一個異性戀女性對於男性關係的想像,和同志文學是以同志的視角書寫男性間的關係不同。

除了以上大部分的回應,有一名訪者的回答令我們印象深刻。「(同志文學和耽美文學)最大的差別在,bl是boy's love,所以代表只要是boy就好,他不一定要是gay,可是同志文學就至少要有一個人是gay。」從這個回答中,我們得以看見耽美文學相較於同志文學,可能有更多不同關係發展的可能性,看似同樣書寫兩個男性之間的故事,耽美文學有時卻能超脫既有的性別或是性傾向的框架,而有許多不同的發展。然而,在看見耽美文學多種可塑性的同時,亦不能忽略其中許多的情節或是符碼,可能仍複製了霸權的性別階序。


性別意識的影響

前述已提及,腐女受訪者們閱讀BL文學的動機,多因意識到主流BG文本中,女性被塑造成較為弱勢、脆弱的角色,再製了現實中男強女弱的形象,為了追求較為平等的角色關係而閱讀BL文本,由此可見,閱讀者多具有一定的性別敏感度,也因著這樣的意識選擇進入耽美的世界。因此,我們想進一步追問,這些讀者是否會帶著性別意識的眼光去檢視文本中一些符碼與情節的性別意涵?

除了一些極度不平等的情節設定,如強攻弱受的角色配置,亦有受訪者提到不太喜歡ABO性別刻板印象很重的設定,但大部分的受訪者並不會太深入去思考文本所蘊藏的性別符碼。「確實會想一下(情節背後的性別意涵),但一般還是抱著『腐腦』的心情,不會想很深入,但如果太明顯兩邊不對等,我會感覺不太對。」這位腐女受訪者的回答,或許能說明這樣的現象。對於讀者而言,BL文本所構築的世界,或許作為一種消遣、一種遁逃真實生活的方式,讀者們得以沉溺其中,展現自我的情慾並尋找各種關係配對的可能性。基於這樣的認識,可以理解為何讀者們較少去深入檢視文本中的性別意義,是為了保有一個能夠自由幻想與享受文本的空間。而多數的受訪者亦提到,他們知道真實的世界與文本的情節有所差異,也會適時地抽離。

而本文並不是要去批判「投入閱讀而不去反思情節背後性別意涵」的讀者,而希望能提供一個新的視角,讓讀者們在享受耽美文學帶來的愉悅時,亦能將其中的故事與性別的結構連結,進而去思考真正平等的世界與關係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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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鄭丹丹、吳迪,2009,〈耽美現象背後的女性訴求-對耽美作品及同人女的考察〉。《浙江學刊》 2009(6):214 - 219。
[2] 楊若暉(2015)。少女之愛:台灣動漫畫領域中的百合文化,頁108-117。台北:獨立作家。



【性別專題】構築男男愛的女子:專訪留守番工作室

 
莊閔任、黃脩閔 

「那個名詞,在他腦中經過處理,目前暫時碼為代號A。其實,在知道了國王是個A之後,余新偉有點不自在。 
A會不會看你不爽就對你發射愛滋病光波?跟A近距離接觸會不會禿頭?跟A做朋友地球會不會毀滅? 
事實證明,世界還是很和平。」--《翹小指的男人》(陸,2012)

寫作&設計&出版的多重身分


BL文學除了大部分為女性讀者,作者也以女性居多。本文希望能以作家的角度探討耽美文化,去理解女性投入撰寫男男愛的過程,以及BL作家對於同志族群與文學區辨的觀察。本篇訪問的對象是以出版BL同志小說為主的獨立工作室「留守番」,身兼封面設計師的BL作家:黃思蜜,從大學開始嘗試撰寫BL短篇小說,曾以原創作品《翹小指的男人》在PTT BB-Love板引發許多迴響,成立留守番工作室後,黃思蜜現專注在設計和出版。

談及第一次接觸耽美作品的經驗,黃思蜜分享是在自己國三的時候,家裡附近開了一間漫畫店,一開始接觸到的是中村春菊的漫畫,其對於情慾的描寫非常入骨。大學讀美術,在大四畢製期間等待運算影片之餘,在PTT上初嘗BL小說創作。她說,「學藝術出社會不一定會當藝術家,但至少可以幫助你站在不同角度思考或批判」,舉《翹小指的男人》來說,雖用通俗娛樂的筆吻包裝,談的卻是很沉重的議題--關於性別霸凌、性別刻板印象、關於櫃中同志從求學到進入職場那種長期自我壓抑的心理狀態。


A Thing, not a Story

「雖然BL還是偏娛樂性質,但我自己在創作過程中,例如《翹小指的男人》,查了很多性別霸凌的新聞,也看了許多沒歸少年的書,藉由這些資訊去思考自己能夠作什麼,也重新梳理自己的想法,在創作的過程中,不斷與自己對話,有時也會發現自己對於某個觀點的認知是有謬誤的。」黃思蜜形容自己並不是「正統學院派」BL作者,因為不是在商業模式、或符合BL文本公式的脈絡下書寫。她的朋友形容她寫的小說像「擦邊球」:不像是描寫兩人之間的愛情,比較像是想訴想說某件事情,用故事去包裝一個概念。A thing, not a story. 事實上,黃思蜜也在小說裡留下許多人生的私密記錄,「一開始一定都是對生活中的某個經驗有感,才會進行創作,讓創作貼近生活也是希望讀者依然能在現實中同理與自己不同的存在。雖然大部分的BL讀者都支持同性婚姻,認同『愛最大』的理念,但也聽說過仍然有將小說和現實分開、無法接受現實中同性戀的人們。」這也是為什麼黃思蜜希望以軟性的通俗BL文學,去影響讀者,把社會的經驗放入文學中,也讓文學去反映現實。

對於留守番的讀者所能從BL作品中獲取到什麼,黃思蜜認為依照每個人的閱讀需求不同,獲得的閱讀體驗也不同。例如有生理需求時就買能釋放情慾的文本;也有的讀者能藉由觀看理想中的男性或女性,得到相信真愛的勇氣;有的人看見主角出櫃得到家人諒解,彷彿自己也跟著被接納。一部好的BL作品能讓讀者得到的回饋,不亞於其他類型的作品。留守番的市場中有將近百分之九十的讀者是女性,然而,男性比例正在逐漸提高。「擺攤時能看見越來越多生理男性讀者來買書,也有男同志朋友跟我說,讀到《翹小指的男人》的出櫃情節會哭,因為他們也希望有一天當他們向家人坦承自己的存在時,家人也能如此接納。」《翹小指的男人》的主角從小氣質陰柔,不但擅長編織、也燒得一手好菜,與現實社會期待的「陽剛形象」背道而馳。番外篇中描述原本以為不被家人接受的主角,偶然發現母親將探討同志的書籍藏在食譜後面,才明白母親一直是試圖理解他的。「這是改編自朋友哥哥的真實故事,自己寫的時候也一直在哭,直到後來我跟媽媽出櫃時,得到不被諒解的反應,才知道當時的書寫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渴望:無論我是誰、無論我做什麼,都希望有人能接受真正的我。」從中我們可以發現,在投射情感時,耽美文學仍能注入現實層面,將女同志社群面對的生命經驗,轉化為男男的描寫,也能引發大眾共鳴。

談起自己的性向探索,黃思蜜從小對「同性戀」等詞彙就沒有太大的反應,視為一種正常的、平淡的存在。國中的時候,女生聚集在租書店外的飲料店聊天,看到別班女同學在讀BL漫畫,也覺得只是很平常的事情。猶記小學時光,班上似乎也會出現看似辦家家酒的同性湊合,同學之間並無覺得有何不妥,導師或許也覺得小孩子的戀愛都不是認真看待,沒有刻意制止。但是升上國高中後,這些現象消失了,同志們把自己關進櫃子,或是說,社會開始把異性戀規範強加在青少年的價值觀裡,或許比起本質上何種性別該與何種性別相遇,那是一種帶有後天性的價值觀塑造,有關於你應該對何種性別產生感覺,卻無關乎「如果沒有侷限這些可能性下,我們會如何遇見彼此」。


耽美不再唯美,幻想成為現實

多年來,區辨耽美文學和同志文學的論戰延燒不絕,但若從BL史觀脈絡來看,兩種文學的發展本來就不同源。許多同性戀之所以排斥耽美文學的原因是:文本脫離現實,同志們可能感到被消費,特別是早期的耽美文學,實為妄想下的產物,作者未必在真實生活中接觸過同志,男子愛可以改變一切的世界,可以說是一座異性戀女性思維架空出來的王國。

黃思蜜則認為,一開始被用來區分耽美文學和同志文學的,是創作者的身分:從女性出發的為BL文學,同志創作出來的就是同志文學。但是近期她慢慢發現創作者的身份已經沒有那麼嚴格的界定。「我本身是女同志,也喜歡過男生,我覺得人的性向是流動的。那麼像我這樣由女同志身份去書寫的BL,又該歸類為怎麼樣的題材呢?會不會出現一種新的標籤來稱呼這種題材?」若以作者本身進行劃界,我們會發現,近期有異性戀、雙性戀、甚至是無性戀這樣少數中的少數,都加入BL作者的行列,又更為多元。

隨著時代演變,性別意識抬頭,同志開始走出櫃子,讓社會看見,愈來愈多真實同志的元素被注入耽美文本,耽美文學和同志文學得以逐漸互相靠近。例如早期的BL裡大部分都會將主角明確分出攻受(一號&零號),但現實中同志的攻受身分是有可能流動的。現在越來越多BL書寫反攻、不分,並紛紛跳脫出將直男掰彎的文本公式,往寫實主義的同志文學靠近,且過往耽美文學出現的厭女情節,也隨著創作者的思維轉化、讀者討論、社會環境改變等因素而漸漸演化,逐漸擺脫厭女、恐同。

由於耽美文學的蓬勃發展對讀者造成的影響力,我們也賦予它一種性別教育的社會責任,黃思蜜觀察到強制愛的題材越來越少,甚至會有讀者去批判、檢討斯德哥爾摩症病症與以愛之名去強暴的劇情。另一方面,同志文學也在漸次開放的社會風氣中,擺脫壓抑苦悶的情節氛圍,而能有歡樂的結局。「以前在耽美小說中讀到兩個男人在台灣結婚,覺得都是虛構的,現在你在真實生活中已經能看見,或許之後BL小說會開始大量處理家庭問題也說不定。」這都是耽美小說正在面臨的改變。


「腐女」、「BL小說」的去標籤

文學論戰中,想要澄清的不只是被曲解的同志,還有被社會汙名化的腐女(男)子。在目前對「腐女(男)子」的釋義各有不同的情況下,黃思蜜認為這個標籤不必然非得作為某一個群體的劃分,「我會說,我有在看BL,如此而已。」她希望未來讀者可以在很自然的情況下向身邊朋友揭露自己有閱讀BL的興趣,就和「喜歡看推理小說」一樣,是很平常的事情,「就像人們就不會給看恐怖電影的人一種特定稱呼」。

而說起成立留守番的初衷,「小時候去租書店,BL小說會和其它出版品隔開。明明都是類型小說,為什麼BL要放在一個小房間裡面呢?有沒有什麼方法讓BL的曝光率和其他類型小說是一樣的?」雖然出社會後才學設計,但黃思蜜想嘗試以設計力化解這種隔離,除了讓讀者擁有一本好看、好讀的BL小說之外,也試圖撕去耽美文學或同志文學的二元標籤,讓BL和大眾接軌,不再是存放在小房間裡的書籍。

黃思蜜想傳達的是,除了市場考量以外,BL的書籍呈現不一定要有既定印象的特色,甚至可以做得和市面上的文學書一樣。BL固然可以成為一種文類,但也可以吸納不同小說的特色,諸如結合武俠、科幻等,讓更多的人因為喜歡某一個類型而進入,然後在無形中望見其有同志族群、BL小說特色後,就會更加認知到同性戀者為正常而真實的存在。「我想透過設計裝幀與我們的核心價值去擴大讀者群,讓大眾不要因為這個文本是BL而怯步,失去了閱讀一本好作品的機會。」

黃思蜜也愈來愈發現,來留守番攤位上的人越來越多樣化,也都是將閱讀BL視為一種正當娛樂的人。正因為如此,留守番除了參與同人展外,也參加台北國際書展、加入獨立出版聯盟,欲透過不同的媒介,讓BL文化得以跟不同喜好的人遇見,也讓文學得以涉入社會,因而創造改變。




【性別專題】前言、BL中的性別意涵分析

 
◎黃脩閔、郭學云 


性別不同怎麼談戀愛:從BL、GL文化看性別關係


前言

「性別不同怎麼談戀愛?」本專題的名字引用一句網路宅圈文化中的「玩笑話」,也被BL
(Boys’ Love)/GL(Girls’ Love)文化的支持者用來擁護自己所愛的作品。

當你聽到這句話時,或許會有一股奇妙的感覺,自心底油然而生,然而其有可能是異性戀思維的影響。若我們習於將不同性別的戀愛視為常態時,便可能養成不假思索的戀愛模型想像,以致於當被詢問到性別不同怎麼談戀愛時,會反射性地感到詫異,進一步,才會重新思索從小到大我們被建構的性別觀。

事實上,在主流的社會當中,我們更常聽到的是「相同性別怎麼談戀愛?」、「不是一男一女怎麼能算婚姻?」等邏輯相似的質問,這是同志族群在不斷受到現實處境中受到的壓迫。一直到2019年5月17號,臺灣通過司法院釋字第748號解釋施行法,使同性婚姻之關係獲法律承認,然而,同性婚姻、同性戀仍是社會並未取得共識、具高度爭議性的議題。

是誰決定了戀愛中的性別關係?建構社會觀念的形式有很多,文學作為其中一種,既是逃脫殘酷現實的慰藉,也有可能是影響社會的其中一種媒介,本文藉由分析BL及GL文化,探討文學中的同志議題素材,如何與讀者互動;讀者的生理性別與性傾向,會如何影響到身份認同;在故事情節背後,有怎樣的性別意涵;讀者如何理解與從中著生性別意識,並辨析耽美文學與BL間、百合文學與GL間各自的意義、與同志文學之間的異同。

本專題將分成四個部分探討,分別是「BL的性別意涵分析」、「構築男男愛的女子:專訪獨立出版社留守番」、「腐女/腐男不敢跟你講的事」及「重建文學中的性別秩序——百合文學」,分別從文本、讀者、作家的不同角度切入,談腐女/腐男對於BL與GL的想法,也探討作家在創作過程中所賦予的性別意識,以性別觀點檢視目前BL與GL文本中的情節。同時,本專題訪問了今年剛創設的台大百合社,從社團營運的角度,談創設的動機以及百合文學的發展。透過這些不同的角度,談BL與GL文化中的性別關係轉變。




BL中的性別意涵分析
◎郭學云 

BL

BL是英文「Boys’ Love」的縮寫,指以作品主角是兩位(或更多)男性,將同性的愛情及慾望作為作品書寫的主軸。BL包含小說、漫畫、遊戲、廣播劇、動畫、真人電影……等各型態的創作,並橫跨商業出版品以及同人誌,創造具有巨大產值的生態。

同人誌指非商業的出版品,主要由個人或團體自費出版並販售,在大型規模的同人誌販賣場,其中包含了原創以及二次創作。二次創作即沿用其他(不限本來是BL與否的)作品的劇情、世界觀、人物,進行BL配對的想像,進行再次創作。


耽美(たんび) v.s. BL

耽美(たんび)日文本義為「唯美、浪漫」之意,本指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三島由紀夫等日本近代文學作家的一種寫作風格,耽美文學反對以書寫真實、醜陋的人性為主的自然主義文學,強調享樂主義及官能美感。在一九九〇年代,被日本發行BL的出版社引用。



腐女子 v.s. BL

腐女子一詞源於日語同音的「婦女子(ふじょし)」,大多指女性的BL喜好者。腐女子曾是喜歡BL作品的女性間相互自嘲的稱號,也受非BL喜好者的誤解或污名化,帶有貶低的負面意涵。然而,隨喜好BL文化的閱聽眾愈漸增多、社會對LGBT族群的觀感也逐漸改善,「腐女」一詞在許多人眼裡已不再具負面意義,亦有更多愛好者以腐女子自稱。



男同志文學 v.s. BL

有許多BL文學/男同志文學的閱聽族群,會主張兩者是不同的類別。相較於同志文學描寫此族群在當代背景下的處境,情節常偏向沉重寫實,BL作品常注重描寫浪漫夢幻的情景,藉此給予閱聽眾慰藉與寄託,甚至建構出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觀或性別、生殖概念,BL作品中非寫實的特徵常包含:

 性行為的描寫 

BL作品中的性行為情節中,同性性行為常缺乏潤滑及事前清理,仍然能擁有歡愉的性事。而這種狀況在一種以性事作為主要描寫的BL作品類別「肉文」中更為明顯,作品常書寫違背現實男性生理常識的性行為,或因這種作品中性行為情節會不斷出現,作者亦追求新奇的、超現實的設定及描寫,以避免讀者的美感疲倦。

 攻/受屬性的流動

BL作品的主角通常有明確的「攻/受」屬性,「互攻」則在耽美圈屬於一種特殊的作品分類,沒有收錄在此分類中的其他作品,若書寫了「互攻」的情節,常需要特別標誌、供觀眾「避雷」(有一群腐女排斥此種情節的發生),這種現象有別於現實生活中同志之間攻受身份流動的常見性。


 出櫃情節

在同志文學中,「出櫃」常作為主角生命脈絡中重要的過程。而許多BL作品中,主角的「出櫃」是較為容易的,與親友/社會間的衝突大多之後也會被化解。在某些作品中,作者描寫了一個相較自己所處的國家環境,更具高度包容性的社會。

例如以演藝圈作為背景設定的作品中,常常有「明星主角在出櫃後獲得群眾的支持,作為『模範夫夫』在演藝圈繼續活躍」的情節,這並不符合目前現況。在中國,演藝圈更是高度受政治控制,藝人只要沾上「同性戀」的嫌疑,就可能被封殺。然而仍然有為數眾多的中國BL作者,在文本書寫這種「公眾接受了主角們同志身份,其事業完全不受影響」的情節。無論是單純為了使角色間的愛情不受拆散,或是作者擁抱著進步價值而對現況不滿,BL作品呈現了比現實社會更支持同志人權的理想。


以上BL作品寫實性通常較低的現象,導致同志文學的閱聽眾常認為BL文學描寫的並非「男同性戀」,而亦有一部份的BL作品中,強調了角色並非「男同性戀」。

然而,BL文學和同志文學不必然是隔離的或互斥的兩種類別。隨著BL文化的蓬勃,形形色色的BL作品不斷出現,閱聽眾的品味也逐漸多元。若是單純觀察作品的類型、從寫實與否來區分兩者,顯然無法清楚分隔兩者。如今,也有不少BL文學作品追求高寫實性,甚至以「寫實」作為作品的賣點來行銷,亦有浪漫、夢幻的同志文學,隨著兩種文學的流變,其分界已經模糊。


翻轉的景觀?


「男人行動,女人表現。男人注視女人,女人看自己被男人注視。這不僅決定了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大部分關係,同時也影響了女人與自己的關係。女人內在的審視者是男性:被審視者是女性。她把自己轉變成對象——尤其是視覺的對象:一種景觀。」——《觀看的方式》[1]

BL文化的特殊性,在於大量描寫男性間的情愛,甚至在作品中極少出現立體的女性角色,眾多女性角色僅做為推動劇情的工具,然而BL文化創作的生產者閱聽者,大部分都是女性——BL文化喜愛男生跟男生之間的愛欲,建構這個文化、使其逐漸興盛的推動者,卻是女性。

男性凝視中,男性觀看女體,女性僅能是被觀看、被控制對象,成為被客體化的族群。然而,BL文化幾乎都是女性觀看男體,翻轉了女性只能作為被觀看、被審視對象的現況。女性從觀看男體中獲得快感,也將情慾投射在男性角色中。女人不再是視覺對象的一種景觀,而是具有主體性——作為被翻轉的景觀,但也可能仍有固化的某些性別意涵,甚至使不平等和宰制更不易被察覺。我們將以幾個耽美文學中常有的符碼分析:

 1.自我認同為異性戀

BL作品中常透過主角並非同性戀,而是喜歡過女人(或甚至原有女性交往者、妻子)的設定,透過去性化(desexualized)的情節凸顯BL小說中男男主角間的愛情的純粹和獨一無二。而部分作品中,主角強烈排斥同性戀的身分,甚至以「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剛好喜歡他」等經典台詞反駁,也呈現被內化的恐同情節。


 2.不對等權力關係

(1)複製異性戀霸權

在傳統言情小說中,男主角常被設定為多金、溫柔、擁有高社經地位,而男女主角之中也常有權力不對等的關係,例如師生、君妾、包養關係……BL文化中亦常有相似的設定,大量「強攻弱受」設定的作品中僅是將男女間的支配關係挪至男男角色間。

(2)透過權力關係的改變翻轉霸權

近年來,BL作品中「權力位階低的攻/權力位階高的受」這樣的組合也漸受歡迎,受即使在性愛中處於被插入方,依舊可在其他地方獲得主控權,攻受之間並沒有複製兩性刻板印象與性別分工。我們認為這種設定展現了權力關係的其他可能性,可視作一種翻轉或性別意識的進步,早期強攻弱受的設定不再受歡迎,也可能與現實中女性意識的抬頭相關。當女性將自己投射進受方仍希望能擁有高度的自主權,而非居於現實父權社會中弱勢的地位,也使「弱受」的設定變得不受歡迎。

 3.ABO世界觀

ABO世界觀的設定起初源自於歐美同人圈,後來亦在各國廣泛被使用,成為在BL文化中相當具代表性的設定(ABO的創作主要皆是BL作品,只有極少數異性戀小說會使用)ABO設定徹底建立了一套新的性別系統,人類的性別仍具男女之分,卻並非單純以生殖特徵區分(多數人都同時具有陰莖及子宮)除了男女以外,另外有alpha/beta/omega的第二性別系統,亦即共分化成六種性別。(alpha男、alpha女、beta男、beta女、omega男、omega女)

在此世界觀的設定中,Alpha被當作領導者,擁有較高的身體機能並且經常位居社會高層、具有影響力,Omega則忙於生育並不適合工作。許多ABO作品中,社會各層面都明顯以性別分野,包含軍校、軍隊只收Alpha或Beta(只有少數的Omega角色得到了特例,以彰顯他們的強悍性和優秀)Omega族群則被國家控制、甚至配種結婚,被物化成生育工具對待,這種處境複製並加強了生育方的弱勢。


為什麼BL創作者/閱讀者大多是異性戀女性、在現實處境較為弱勢的一方,又會喜愛ABO世界如此高度性別不平等的世界?我們認為可以將作品的發展大概分成兩種來討論:

(1)將對女性的不對等與宰制複製進A/O關係

ABO設定強化了A/O之間必然的性吸引力--發情期,ABO世界甚至發展出兩人之間的契合度可以透過儀器量化成數值的設定,這種發展展現了放大的階級的宰制支配,同時卻又強調這種關係基於性別天職進行分工的必然性,O發情期的慾望需要被滿足,即合理化Alpha對Omega強暴的正當性,且強暴過後透過「標記」的設定,使兩人擁有一段被綁定的關係,透過「修成正果」的結局,合理化強暴情節。

這種設定中,女性閱讀者可以觀看在現實社會中擁有支配者地位的男性,在作品裡成為了被宰制的Omega,取代女性被支配的角色,被另外一名男性支配,同時在被支配的處境下得到深刻的愛。而ABO世界中男性不必然高於女性(而女Alpha地位也高於男Omega)表層上「翻轉」了現實父權社會的兩性之間的支配關係,卻也僅是複製異性戀霸權,換一個方式重複在AO間的互動中。更危險的是,BG小說中若書寫女性被壓迫的處境,可能更容易使女性讀者察覺其存在並感到不適,然而在ABO設定的BL小說中,因支配與被支配方皆是男性,女性讀者可能降低對「性別階層化」的敏感度和抗拒。


(2)角色掙脫或反抗既有的階級

ABO設定特殊性也體現在其幻想世界於生理與社會機制層面,皆放大了父權社會中男性的宰制,用意可能在於壓迫愈大,愈能在於凸顯角色更大的能動性。例如常有「Omega主角透過假造自己性別身份,逆轉自己的命運並達到Alpha才能擁有的地位,並且因此受到Alpha主角的肯定或愛慕」的情節,讀者因此能跟著主角衝撞、突破不平等社會的限制,呼應了女性在現實中也渴望以自己力量衝撞父權社會,因而成為一種受歡迎的勵志情節。

許多作品中,Omega也透過社會運動的方式訴求改革,使性別間變得平等,「O權運動」常以類似「女權運動」的方式呈現,創作者和閱讀者在觀看、喜愛這種情節的同時,展現出翻轉現實的希望。現實生活中的政治結構難以展生巨大結構性改變,但作品中的Omega卻常常謀反並奪取政權,迅速地改變了既有的不平等的結構,這種現實難以達到的情節,給予觀看女性滿足感。


小結

BL文化崇尚男男間的情愛關係,主要的創作者/閱聽者卻多為女性,女性觀看、凝視男體的過程中,翻轉了女體被客體化的現況。BL作品與同志文學相比,現實度經常較低,因此擁有巨大的可能性,得以改變性別既有的概念,或建構一個比現實社會更支持同志人權的社會,以創作作為一種戰鬥方式,也因此BL創作中,部分性別霸權被鬆動,但也不能忽略逐漸常見的文本公式,在翻轉的景觀裡,同時固化、加深了某些性別結構,且因為其題材聚焦同志相愛,使「進步與平等」的假象掩蔽了問題,使BL文化中某些霸權的性別意涵不受檢視,進而潛移默化地影響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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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oh Berger(2010)。《觀看的方式》 。臺灣:麥田人文。

2019年12月30日 星期一

100目錄



100翻頁版


編輯的話/黃脩閔

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100刊的總編脩閔。

要出一百刊的時候,心裡是五味雜陳的。一方面因為感受到其作為里程碑的歷史重量,即將以此為錨點回頭看過往的經驗;一方面也在挖掘歷史的過程中,重新省思了現在的定位以及未來的發展。時間軸同步往前與往後延伸,隨著主觀性而挪移眼睛的刻度,卻都直指同一個核心:意識報是什麼?意識報該往何去?

創報的時候,意識報想要試圖作為旁觀者與行動者的連結,將不同學生的關懷轉為平台上的溝通語言,這也是意識報創辦人孫有蓉的理念,接著,歷屆的社長與總編們,藉由文章的撰寫與時事的結合,一次次地討論意識報的定位。無論是作為知識後勤、論述後盾,或是身為一個倡議者、行動者,意識報撰寫的題材,都努力地從議題與生活的各個面向切入,既帶有校園刊物對於校內議題追蹤的責任,也同步發展校外公共議題的發聲位置。

本刊共分成「社史回顧」與「議題回顧」兩大專題,將藉由兩種不同面向的切入,看意識中的人群、人群所創造的意識,意識報中的議題如何聚焦與形塑,議題的撰寫又如何改變與定位意識報。

「社史回顧」專題,藉由訪問歷任總編、社長及記者們,建構意識報從創社之始,到百刊間的交會,分別從社團不同的角度切入:意識與異議的關聯、意識與議題的流變、意識報面臨的出刊與轉型、意識報的運作與困境等,從中,意識報的參與者也反思了自己從中得到的經驗與收穫。我們也藉由這樣的過程,進行了某種意義上的傳承,明白曾經有的掙扎與取捨,無論是從社團經營的角度,或是社會脈絡的角度,社史都在回應當時面臨的台大生活與時事更迭,相互影響,始卒若圓。

「議題回顧」專題,則是藉由議題類型的總覽、個別議題的聚焦,深入探討這些議題如何長遠而綿密地持續抗爭著、存在著,意識報的記載與書寫,不光是為了對抗人們脆弱的歷史感,也是為了重新回到文字本身,將過往議題的口語表達與交接傳承,透過行諸於文字,反芻當時時空下面臨的困頓,也從批判性角度看待這些可能早已被遺忘的過去。

很喜歡一代宗師所說的,「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希望意識報是那盞燈,看見燈下的人,並且將燈芯點著,脈絡性地理解族群乃至於社會的共構。更重要的是,面對這些持續在對話的議題、面對那些看似翻新卻又不斷重蹈的困惑,意識報如何繼續扮演著,從「念念」走到「不忘」的角色,如何在每個叨叨念念、對議題有所情緒的當下,有所紀錄,也一直到走過之後人們的淡忘,意識報能成為那個拾起歷史碎片的媒體,這是我們會繼續努力的方向。

謹獻給陪意識報走到第一百刊的讀者,謹獻給曾經為意識報留下足跡的各位圖文工作者,我始終相信,一個組織中最深層的核心,仍然是存在其中的每個人,每個試圖擁有意義的人。



文章目錄

◎陳泓瑋、許悅

【社史回顧】

【議題回顧】
◎黃脩閔

百刊之內


◎黃脩閔

  台大意識報不只是校園刊物,也關注不同的社會時事,同時將對於各議題的討論,放進台大校園環境的脈絡中,讓大家在面對議題時,能夠更理解它們與我們生活的距離,也希望在議題中放入學生的觀點、媒體的身分在其中的位置、以及這些不同的身分所帶來的改變。 


  從2008年創刊起,意識報在這段期間,所留下的紀錄,都鐫刻在時光的記憶長廊中,本文將回顧那些意識報曾撰寫過的、參與過的歷史,如何構築成現在的意識報,一路以來走過的點點滴滴。



意識蟲小檔案
  相信長期關注意識報的讀者,一定會發現它的存在--意識蟲為台大意識報的重要吉祥物,常常躲藏在眾多刊物的封面與校園各大空間中,「consciousness」指的是找回一個人的意識,透過紀錄這些不同的價值與意識如何在校園內外實踐,我們也在傳達屬於這個世代的,我們的意識。




 




台大意識報,意識在台大
  接下來將透過單篇快訊與專題刊物的回顧,帶大家閱覽意識報中的「台大身影」,這些與生活切身相關的討論,許多仍在校園中持續被探討與傳頌,如永續、文資、性別、空間、學運、轉型正義等主題,直到現在都仍是台大學生透過各社團與媒體倡議的議題。



【2014快訊】紀錄當時聲援林義雄先生的禁食抗爭時,台大學生響應青年聯合陣線的活動,
在校園的公共空間綁上黃絲帶祈福、「核不,一起寫」的活動,促進校園內的核能議題討論。



【2014快訊】台大BDSM皮繩愉虐社專訪,訪問到籌辦的社長L和副社長A,呈現社團成立背後的原因、目的和故事,本篇也被大量轉載到各大新聞中,之後更透過專題討論社輔會、學生社團成立所歷經的審查過程。


【30刊】瑠公圳是許多台大學生的共同記憶,從80年代逐漸廢棄成為排水溝,到搭配都市景觀的休閒化所興建的生態池,政府為了將瑠公圳美化為親水公園,需要拆除一百多戶榮民所蓋的房子,意識報透過訪問新店瑠公圳沿岸居民自救會、城鄉局和瑠公農田水利會,紀錄對於居民切身的影響及瑠公圳於台大的歷史意義。


【46刊】探討近半世紀以來的學運專題,包括戒嚴前的四六事件、戒嚴時代中的學生運動、1970年代的學運、保釣運動中的倡議、1980-1986年的台大學生運動。


【51刊】意識報與台大學生會合作籌辦了台大1950年代白色恐怖檔案及影像展本刊撰寫六張犁公墓、了解校園中的受難者張則周老師的經驗,同時也回到當代,省思轉型正義的意義。


【66刊】本刊探討台大裡的校園吸菸議題,從醫學、社會學的不同觀點切入,也從個體面探討吸菸者的想法以及對於校園空間配置的回饋;性別議題,則是藉由訪問范雲教授,探討校園中的性別平等
議題;同時,也關注到台大路燈建置面對的困難與過程。


【70刊】本刊共有水源專題及導生制度兩大專題,藉由探究水源校區的過往歷史與生態,拼湊台北
水源地的身世;也藉由導生制度的研究,了解台大師生間的關係、導師於學校的職責與定位。


【84刊】此刊從2015年8月蘇迪勒颱風寫起,造成生命科學館電力設施運作停擺,反映了背後應對措施上的行政管理疏失與師生權益受損,也從中反省學生自治中研究生的權利意識;在校園空間中,回顧了社科院三十年來的配置運用,進一部討論各系空間利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