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月苓(社會三)、李芃萱(政治三)
從一封教授投書開始,接著是趕在校慶前的網路連署抗議(FACEBOOK串連:「支持一個有尊嚴有人文特色的台大校門口」 ),校方大動作寄電子郵件給全校師生以澄清疑慮,而文院各一級主管、系主任更聯合發表「對捐款者的感謝,對執行長、建築師耐心與涵養的欽佩信賴,以及過程中出現『雜音』但公道必在人心」的鄭重聲明,表達全力支持現今的設計規畫案。從2006年觀樹基金會提供五億四千萬元開始,歷經有三個選項、宛如堆積木的第三方案、一度長到23層樓的第四方案,到現在幾已拍板定案的第六案,人文大樓將以面向新生南路樓高9層挑高到10層,另一側則是四-五層樓的樣貌出現,預定將在2011年七月發包,2013年八月完工。但,人文大樓一案的爭議果真只是一個教授的異議而已嗎?「體積過大」與「設計不良」是最被詬病的地方,而爭執主要來自對「人文精神」與「台大入口意象」的歧異看法,此外,無法確切執行的「溝通」則是設計案最大的致命傷。
需求VS量體?
眾所皆知,文學院一直有「空間不足」與「空間分散」的問題。前者導致好幾位教授必須共擠一間研究室,不僅研究生空間嚴重不足、大學部學生缺少系內公共活動的地方,有些建物亦有安全或使用上的疑慮;後者則導致同一系所的教授研究室被迫分散校園各處。文學院師生渴望新空間的迫切由此可知,但關鍵在於新蓋好的人文大樓既不在水源校區、不像土木工程二館在比較偏遠的地方,也不會藏身在校園內,而正是不偏不倚的落在椰林大道與蒲葵道間,亦即大門口與新生南路入口迎面處。原本為了保留校園天際線、椰林大道兩側以及跟四周舊建物(包含農業陳列館、舊總圖、一號館,校門口等)的和諧,理應不會出現高樓。但文學院整體對空間的需求是如此龐大,「容納需求」與「體積過大」似乎變成了全有全無的兩難。在2009年一場「設計構想研討會」中,漢寶德教授談到該如何解決建築密度過高的問題時,提出「橫豎會是一個古怪的東西,不如在靠大門處蓋一個新高樓地標,讓其他側能與旁邊配合得更好」(註一)的看法,導致了第四方案(23層樓)的出現。但第四方案最後在經費超出預算太多下宣告失敗。但從此建「高樓」的顧忌大減,成為一個理直氣壯能展現新意象的選項。
其他可能?
但難道沒有其他折衷方式嗎?沒有更好的辦法能解決嗎?在援引漢寶德教授談話的同時,其第一個重點卻不常被提起:「第一個感覺就是建築物密度很高,這在臺大其他地方看不到,如果我對臺大有影響力的話,我就會想辦法使建築物看怎麼樣分散一下,不要有這麼高的密度……為什麼要把那麼多房子全塞在這個地方,各系系主任都是好朋友要每天這樣擠在一起嗎?整體來說,這不是一個好的關係,是不是想辦法把這個密度降低,這是我的看法,畢竟就學校長遠發展來說,為什麼別的地方是鬆鬆的,到這邊就全擠在一起,這有點欺負文學院的感覺,可不可以把前面這塊地也用進去?使土地多一點,可以不用這麼擁擠,因為現在還需要挖到地下,來使用地下的廣場,這只有在密度很高的都市,寸土寸金地方才比較會使用到。」儘管是在談第三方案「三棟高低不一,最高十層」令人感到壓迫的問題,但由此也可以發現,為什麼不多給一些空間來蓋文學院?有必要一定將院內系所都擠在一起嗎?有沒有辦法分散一些壓力交由改建其他建築呢? 因為一些複雜的原因,使得原本台文所的地改建成教學大樓;因為農業陳列館的古蹟保存,更讓原有基地減為三分之二(註二),這意味著原本分擔人文大樓壓力的空間縮減了。進一步來談,數十年來新系所紛紛成立,但自1978年「文學院研究大樓」完工後就沒有蓋任何新建物。文學院透過接收其他單位的空間(但通常不適合做教學研究,如舊總圖書館前棟、原本是農經農推館的哲學系館、以及國青中心大樓部分等)解燃眉之急,但空間壓力依舊宛如芒刺在背,因而這次提案,相關系所便可能是在「機會難得,有總比沒有好」的前提下進行的。假若文學院真有擴展成立「外語學院」、「藝術學院」、「人文中心」的企圖,那麼真正應被檢討與解決的,難道不是文學院長期在爭取新空間上的弱勢或消極,長期受到校方忽視、以及缺乏資金的事實嗎?
設計師的大玩偶?
另一波反對聲浪則是針對內部設計,包括長條狀的教授研究室、剪力牆以及缺乏特定公共聯誼空間等。「3:7」狹長比例的出現,是為了因應建物形狀以及每個研究室都要有對外窗,但受到的批評包括:「書櫃靠牆放會凸顯長條感」顯得更加壓迫、「希望能面對空間而非牆壁」、「無法與學生有更多互動」、「兩個人在裡頭的互動變得很奇怪,助理沒辦法待在裡頭」等等,校長與建築師的建議卻多半是「助理不要進來」、「因為在未來,假如沒那麼多書,將來根本不要裝,空出來就不會有那麼大的壓迫感」等(註三)。此外,位於一樓挑高的「剪力牆」設計,則被質疑造價昂貴且非結構所需,只是為了呈現建築師個人風格;接著砲火更猛烈攻擊「33座寬60公分長420公分的垂直落地剪力牆」將造成校園治安的死角。這些問題該如何解決呢?新的法律系館及公衛大樓在師生進駐使用時,都曾出現設計不良、抱怨連連的情況出現,前者包含會議室沒有窗戶、或通風困難等設計不良,後者則發生新蓋實驗室機能與設備不符使用的問題。(註四)為了避免重蹈上述覆轍,使用者的意見與經驗必須被審慎考量,但如今質疑卻沒能得到應有的回應重視,更不用提取得共識了。
人文精神? 入口意象?
除了必須考慮使用者的身體經驗,設計人文大樓的難處也在於:必須「與附近建築取得和諧、和農業陳列館相得益彰」的同時,創造建築美學以及成為「『人文精神』的載體」。但「人文精神」到底該如何透過建築展現?入口意象又該如何展示比較合宜?在量體確定後,才能進入第二階段對建築風格的討論,有些人認為人文大樓即將變成「建築師的大玩偶」,無法展現台大的人文特色;但建築師認為希望透過現代主義建築傳遞「人文精神」,展現「當代性」並且連結跟老建築的關係。在「一個『人文』,各自表述」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觀點與美學看法,但有任何討論及形成共識的可能嗎?有什麼建築元素、意象或是概念是台大校園所堅持的嗎?這些都必須透過「討論溝通」,才可能匯聚出一些原則、或是消除對建築提案的疑慮等,但今日抗議聲浪不斷,顯然這個環節已經出了大問題。
有名無實的溝通?
針對溝通為何失敗,主要可以歸結出「資訊取得不易」、「沒有達到成果的說明會、公聽會」以及「意見沒辦法有效匯整與傳達」三個原因。因為建築師由捐贈單位指定,設計案一開始就喪失了更多元的可能性,討論與溝通便顯得格外重要。儘管在「台灣大學文學院洞洞館數位化記錄網站」上能查到大部分的公開討論記錄,但在整個決定過程中,我們只能透過與會者一問一答,拼湊東一塊、西一塊的片段資訊,關於建築本身的公開數據、敘述以及示意圖少之又少,又常過於抽象模糊,一般同學根本沒辦法勾勒出「人文大樓」真正可能的樣貌來。資訊沒有確實公開流通,遑論在一定的基礎上進行更深的討論。
另外,根據學校的訊息,至今已「召開6次全校公開說明會,2次專家座談會,提案至校園規劃小組委員會討論8次,以及校務發展規劃委員會討論5次」,反駁沒有經過公共討論的指控。但全校公開說明會到底是哪6場?在基地確定之後這約2年4個月裡,經歷了六種差異甚大的方案,這樣算來平均一次提案只開過一次公開說明會,或許能還有增加的空間(註五);而以質來看,儘管在2008年一場「基本設計公聽會」中,曾提出「公聽會時間建議訂在晚上召開,以利學生踴躍參與」,但這樣的建言並沒有被採納,會議日期大多訂在白天上課的時間舉行。也許在學生上課的時候開會是無可避免,但最近兩次的公開說明會分別於今年2/1跟8/26號舉行,正好一個在寒假一個在暑假,到底有多少學生能到場討論呢?更不用談其他會議,除了校規會議有固定學生席次外,究竟有誰能夠參與那些籌建會呢?
無法匯聚與接收的意見
此外,就如同張小虹教授在「人文大樓新建工程規劃設計構想公開說明會」(2008.12)所談到的:「何謂人文精神,目前並沒有平台可以讓我們去做人文的思索」,因為每次公聽會文學院學生來的不多,希望文學院能規畫一些人文建築的講座,成立另外的平台讓大家參與討論。這部分的構想最後似乎是無疾而終了,除了成效不彰的公聽會外,就只有個別的、系所之內對於實際需求的討論,文學院甚至校方,卻沒有舉辦任何其他形式的活動來刺激大家思考、進一步拉高活動層次。
而這也導致會議上的低落效率。就我們所能看到的記錄,正因缺乏匯集大家想法的動作,導致「文學院」並沒有凝聚一套內部的共識,也沒有確立自己對建築的要求或準則,每個教授各以自己角度與專業向建築師提出質疑,但除了學校行政單位與文學院意見不一致外,文學院內部的聲音更是南轅北轍。
然而到底使用者的意見有沒有被納入修正考量,有任何檢驗或證明的資料嗎?如果建築師的說詞無法消除眾人的疑慮,問題又是出在哪裡?由於「專業建築概念術語」跟「一般使用者」之間的認知落差,「迫切需要使用者」跟「其餘師生」需求的不同,勢必增加討論的難度,但倘若有任何一方擺出倨傲的姿態使「溝通」破局,有任何制度或協調力量能打破僵局嗎?就目前的觀察看來,答案是否定的。
「如何解決問題?」
前面我們花很長的篇幅,分別探討建築的爭議、背後的問題與溝通不良所帶來的後果,最重要的是,接下來下一步該怎麼走?要回答這個問題,追根究柢必須回到「文學院」本身。
相信所有人都會一致認同,新的建築必須能彰顯「文學院」在整個台大、甚至整個台灣人文歷史發展的重要意義。此外,從大門口進來的第一印象必定是這棟建築,到底台大想要帶給別人什麼樣的意象?將人文大樓安置在椰林大道的入口,是否也象徵著台大教育重視人文素養的奠基?每個台大人一進到大學,必先按照規定修習中文系開設的國文課、外文系的英文課,更不用提「文學與藝術」、「歷史思維」、「世界文明」、「哲學與道德思考」這四大類通識課所仰賴的文學院師資,既然我們肯定文學院在台灣學術、人文歷史上的重要地位,也對校內的人文教育貢獻深遠,但為何竟如此吝於給予文學院發展空間、給予資源?
拉開時間的軸長,建築將會深刻的影響地景,可能幾十年、上百年、甚至好幾百年。必須透過嚴謹的要求,緊緊把握規劃與設計的過程,才能確保其風格與使用的品質。假使問題不在規畫時透過溝通解決,變成裡頭的「人」必須接受問題,而非一開始就尋求改變,這樣不僅本末倒置,又如何能吸引優秀師資呢?在這一點上,身為因建築物真正的主要使用者,文學院應該要更深刻的思考這個問題。
縱使每個人對「美」、對「人文特質」有不同的看法,但一個好的公共建築物,應該不是將一座與周遭完全不搭嘎、沒有任何連結的大型積木轟一聲放著,必須讀入當地的歷史脈絡、運用原有的符號,創造更深的意義。像是保釣運動時學生在當時的農經農推館(後來的哲學系館)上懸掛白布條,輾轉觸發後來台大哲學系事件,原有建築上的事件或背後意義是否只能跟著洞洞館煙消雲散,換上另一座與其毫無關係的建物?另外,農陳館是融合「現代建築與中國傳統」的代表作品,出自引領1960年代建築文化,戰後第一代建築師張肇康之手,又能透過什麼樣的設計與之對話,互相輝映呢?
「尋求特色,應先尋求 共識」
人文大樓的建立,不僅該自許帶動台大空間的規劃建設,更該期許透過破壞與重生之間,帶領更多校內的討論以及進一步的反省學習。究竟我們期待一座什麼樣的人文大樓?上學期意識報社論關於大樓更名的建議,套在這裡也同樣的適用:「少了討論與共識,『建築』終將只能表現少數人的意志,既打斷了舊建築既有的記憶,又難以創造新的共鳴。尋求特色,應該先尋求共識才對。」我們迫切渴望看到校方行政單位、文學院、建築師以及所人人,一起深思討論這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