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6日 星期四

104刊(馬祖特刊)目錄


104翻頁版


總編的話:



大家好,我是104刊的總編脩閔。


事實上,寫這篇文字時,距離在馬祖的生活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對那些感受性的事物,似乎已疊加
了許多詮釋下的回憶跟反思後的咀嚼,早已經不是那個觀察當下的自己,卻也無比真實。在這趟社遊中,
我們透過採訪接近別人的生活、透過討論形塑我們的問題意識,再透過撰稿與修改的過程,重新建立對一
個地區的認知。


我想,這便是社遊出刊的意義之一,看到那些故事和記憶變成論述的結晶與深究的文字,回憶跟經歷就鑲
嵌在字句之中,有感性的刻痕也有理性的剖析,期望能作為一種連結,連結尚未去過的讀者,也連結在當
地居住的居民,或是早已搬遷來台的、過往曾有交會的各位,都能在裡面,看到你熟悉或尚待理解的:馬
祖。


這個冬天,一行十四人,或乘船或搭機,於2月4日至7日間,在南竿與北竿間,透過一次次的採訪與觀察
,靠近馬祖當地的居民生活,也逐漸了解一個地區的文化背景。在四天的旅程中,我們穿插了十個訪談,
無數個與當地人貼近的過程,都讓我們看到馬祖人是如何描述與塑造自我認同,那不同於中國或台灣的、
獨特的文化歷史脈絡。


無論是當地特殊的閩東式建築、不同於台灣語言體系的福州話(馬祖話)、跟中國有極大關連的宗教信仰
與商業交流、連江法院的案件類型與司法官心路歷程,或是在地的標語跟戰地文化、樸實的居民與原始的
生態、當地的選舉與政治生態、觀光與社區營造的發展,以及參與了由北竿鄉七個村落共同合作所完成的
擺暝祭典,理解了民間信仰的茁壯如何創造當地人的社區意識,建構從馬祖作為出發點的主體性。這些不
同的主題,化約成馬祖特刊的各篇文章,希望能深入理解這個美麗的地方。


我想,對社遊的各位而言,應該也難以忘記,我們在清晨六點時抵達低溫的福澳港、爬過的山路與綿延的
中央大道、在奔波中各自趕赴小組的觀察或訪談、臨時起意要參加擺暝而變動的行程、搭船回南竿後走回
旅館的漆黑夜路,以及很難忘記的、在夜晚裡買醉的敲敲杯。


最後,謹感謝在馬祖曾接受過我們訪談、幫忙安排時間場地、招待我們諸多行政及生活事項的各位:簡單
生活青旅、宏瑞飯店小馬哥、立委候選人李問、刺鳥書店曹以雄店長、馬祖青年協會的曹雅評、林晏如、
邱筠、陳廷豪,福建連江地方法院的廖建瑜法官、李建慶法官及吳宗育法官、后沃村陳鈺麟村長、南萌咖
啡館董逸馨老闆、馬祖日報宋志富社長,以及在各種不同場域裡與我們相處談天的居民們,也有幸參加了
擺暝活動,感受到當地人的友善氣氛。

馬祖的一切都等待挖掘,我想,我們會再回去的,無論是在記憶裡頭,或是再次踏上那個想多了解的道路
。好美,有關故事、記憶、敘述、旅行、填滿與過渡的人生,總是精準對應到正在面臨的那些抉擇、那些
時代歷史與感情痕跡的縮影、那些關於一個地方所展現的真實。

文章目錄


王聖夫


與神同行——擺暝文化祭

 
李秉純、張至慶、張嘉芸 

  紅黃相間的燈籠串滿一整排街道,冬季本該冷清的北竿街頭[1]卻湧現人群,於宮廟間忙碌進出。夜晚時分,通常早早就熄燈的聚落此刻燈火通明。這是馬祖最盛大的慶典活動——於每年元宵節時舉辦的「擺暝」。


擺暝的由來

  現今的馬祖人多來自福州長樂鄉,對於移民社會而言,信仰是凝聚社群的力量,因此延續著福州的傳統,擺暝在馬祖落地並發展出獨特的形式與意義。擺暝來自於福州話,音近「ㄅㄝˇㄇㄤˋ」,「擺」具擺放陳列之意、「暝」代表夜晚,擺暝即是源自於福州一帶,於夜晚擺設祭品供奉神明、遶境迎神的活動;這也是各境神明出巡以護佑居民、神明間互相交流的場合。這是馬祖一年規模最大的盛會,於元宵節時舉行,歷經數天,且於北竿發展出最為多樣的模式,每間廟宇都有自己舉辦祭祀的日子與特色。而本文將帶領讀者了解擺暝的儀式與意義,以及透過生動的寫作重現筆者們所參與的坂里十三暝。


儀式流程

  依據其字面上的意思,就不難得知「擺暝」文化祭具有在夜晚擺放祭品的意義。整個活動依據著虔誠獨特的順序進行,為馬祖帶來一場人與神共同的饗宴。(圖一)

  整個文化祭的第一步,就是擺放祭品準備祭神。由於馬祖的宮廟與神明數量十分密集,通常是村落裡的社員會各自在自己的宮廟準備祭祀神明的祭品,其祭品內容十分豐盛,不只擺筵擺燭,祭品內容還會包含一整隻生豬公。

  在準備祭品之後,則是神明互相的拜年。在正式遶境之前,各宮廟年輕力壯的「轎將」,就會請出神明、抬著乩轎去彼此的宮廟拜年,不但具有喜慶、探求神明旨意的意義,更是一種讓村內各宮廟的人們聯繫感情的機會。拜年過程中,除了以鞭炮為乩轎開路之外,乩轎還會以特殊的「搖擺」之姿,作為神明降駕的方式。乩轎之間會「尬乩」,透過兩、三個的乩轎互相倚靠、以一種組合動作接續著原本的搖擺與旋轉,象徵著神明彼此之間的友好(圖二)。拜年完,各個宮廟的轎將會集結,為了接下來的遶境做準備。因此拜年的時間點通常會隨著遶境而訂定,落在擺放祭品與遶境之間。

  文化祭的第三步,就是熱鬧的迎神遶境。祭品擺放後的隔夜,各宮廟的轎將,扛著乩轎、伴隨村內孩童敲擊著源自福建的樂器「鼓板」,熱熱鬧鬧地進入遶境的隊伍之中。由於福建原鄉鼓板的保存不及馬祖,它已可說是一種馬祖獨特的音樂文化。除此之外,一路上還會有大量煙火與鞭炮齊放的熱鬧場景伴隨著遶境的隊伍前進。

  除了乩轎與鼓板,遊行隊伍內還會有許多傳統遶境隊伍中的重要角色,如七爺八爺或舞獅(圖三)。由於各宮廟所祭拜的主神不同,遶境隊伍或是遶境的地點也會有各自的特色。塘岐村的鎮海王在繞境時,會由村民打扮成水部尚書、引著狀元船出巡;楊公八使宮則會在遶境過程中去拜訪楊公老祖墓;坂里的白馬尊王廟則會透過「燒馬糧」的方式來祭祀白馬尊王的坐騎白馬。

  在各具特色的遶境之後,就來到文化祭的第四步:送喜。遶境結束後,隊伍會帶著神轎與鑼鼓板到村裡今年新婚的家中。如同遶境,各宮廟的送喜儀式也自有特色,以坂里村的白馬尊王廟為例,新郎要從家裡帶一對新的喜燈到老宅內,跟白馬尊王稟報今年家裡有喜,「當頭」(台灣則稱之「爐主」)就會捧著香爐,跟著捧著燈的新郎倌到其家中,在新人的床鋪上「安斗燈」,還會為新人唱「添花詩」。

  送喜過後,擺暝的儀式也就進入了尾聲,迎來了文化祭的第五步——讓信徒將福氣帶回家的「食福」。在這個環節,宮廟會宴請信徒,讓大家能一起喝點小酒、聊聊天,也讓信徒能有機會與神明「一起吃頓飯」,最後再將擺暝供奉的豬公分送給信徒們,稱之為「吃福肉」,讓信徒們可以將節慶的福氣帶回家中。

  同樣地,食福也會因各宮廟而有不同的執行方式,有的宮廟會在餐廳主辦、有的還會辦全村一起享用的聯合食福。不管如何,擺暝文化祭這虔誠的祭儀就在此劃下了美好的句點。
圖一:擺暝
圖二:尬乩

圖三:擺暝隊伍


2020坂里十三暝活動

  今年的坂里十三暝,我們很幸運地能夠躬逢其盛。

  2月6號下午,我們在橋仔聚落的五靈公廟旁見到一隊一隊的乩將扛著三太子、平水尊王的神轎到來,由當地居民老少組成的鼓板隊,敲響了今晚坂里十三暝一連串活動的第一聲鑼。在五靈公廟取香、尬乩後,不同境、廟的乩將們簡單地互相問候,便扛著神轎往此次遶境的起點前進。由於中沃口的白馬尊王廟腹地狹小,所以擺暝的祭祀總是在幾家大戶間輪流,直到1919年,坂里大宅的主人家誕下金孫,為了答謝白馬尊王,便固定在坂里大宅進行擺暝。到了傍晚,來自芹壁、橋仔聚落的諸神明的神轎都來到坂里大宅前:五福大帝、林女帥、天后宮、白馬尊王……,在震天價響的鞭炮聲中,穿著各自制服的乩將們肩負神轎,倆倆尬乩,甚至有三、四座神轎緊緊地靠在一起,進行激烈而熱絡的交流。鑼鼓、鞭炮齊響,待各路神明的神轎都抵達坂里大宅後,以踏著醉步的保長公為首,遶境的隊伍便迎著濕冷的毛毛雨出發,沿北竿大道,經玉皇廟、天后宮、白馬尊王廟,前往白沙的平水尊王廟。

  由七爺八爺、神轎、神輦、乩將、各境信眾組成了長長的遶境隊伍,鑼鼓與鞭炮聲不絕於耳。隨著隊伍行進,煙火一次次於夜空綻放炫麗的花火,路燈昏黃的光將人與神的影子斜斜地打在灰濛濛的海面,光影錯落交疊。到了平水尊王廟,諸神明的神轎又再次熱絡地互相尬乩,六座神轎並列尬乩的場面壯麗而磅礡。在平水尊王廟前的空地,以紅磚搭好的火爐已備上草料,由幾位耆老點燃,將之獻給白馬尊王的坐騎,是為燒馬糧。(圖四)
圖四:燒馬糧

  遶境的隊伍回到坂里,此時坂里的家家戶戶門前都搭起了迷你的火爐,燃燒乾草,每戶的居民手捧一束線香,在神轎行經時拜了幾拜,將一支香奉上神轎上的小香爐。如此,每一座神轎都會得到每一戶的線香,同時也給予家戶趨吉避凶的保庇。后沃境楊公八使宮的大哥說,由於馬祖人現在多居住台灣,那些在擺暝時沒有回到馬祖的人家門前便不會有迎接眾神轎的火爐。回到坂里大宅前,我們和居民一起享用溫熱的桂圓湯圓,等待隊伍完成遶境。今年的擺暝特別增加了讓遊客一同點燃「馬糧」的體驗活動。諸神轎抵達坂里大宅前規模最大的火爐,便由眾人一同舉起火把,點燃馬糧,與稍早寒冷的溫度相反,橘紅的火光映照著人們的臉龐,驅走了寒氣,為擺暝遶境畫上句點,也帶來對新的一年的祝福期盼。(圖五)
圖五:群眾體驗點火


擺暝於現今馬祖的意義

  意識報到訪馬祖時,正值新型冠狀病毒襲捲期間,小三通減班、台灣遊客也稀少,此刻的馬祖是淡季中的淡季。然而,在北竿的每個聚落,身穿印有宮廟名稱夾克的村民仍忙碌地穿梭其中,為其所屬廟宇的擺暝活動做準備;擺暝活動期間,往返南北竿的交通船也特別加開免費班次,以載運參與慶典的人潮。四散各地的馬祖人都因擺暝而返鄉,受訪的旅館經營者、村長都為了各自的廟宇而忙碌;有特地從台北趕回來的爺爺,甚至有基督徒也為了從小參與的儀式而出力費心;同時,連當地的軍人都會參與協助慶典進行,不啻是種軍民生活緊密嵌合的體現之一。在這個遊子回鄉的熱鬧日子,擺暝不僅只是儀式,也是凝聚馬祖社群、建構文化認同的重要基底。

  在2019年8月,擺暝被文化部登錄為國家級「重要民俗」,今年的坂里十三暝也特地為遊客安排吃平安粥、火舞、燒馬糧體驗。擺暝以民俗慶典的身分逐漸被推向國內觀光的舞台,在這個馬祖人回家的節日,在地發展的另一種可能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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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見本刊〈馬祖觀光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一文,說明北竿的冬天是旅遊淡季。

馬祖:廟宇特色與背景

 
◎黃脩閔、柯亮宇 

  馬祖具有豐富的廟宇文化,不論廟宇的密集度及居民對宗教活動的熱衷程度,都不輸給台灣本島,甚至更為蓬勃發展,其中又以北竿的廟宇種類、密度、居民參與度最多。探究為何有如此蓬勃的宗教發展,在北竿經營飯店的小馬哥說道,過去馬祖地區資源貧乏,在遇上生病、求子等生活困擾時,只能求神問佛,因此建立起神祇與在地生活之間的緊密連結。如今,因為人口少,居民間互相熟識,廟宇活動或祭祀慶典成為各個村莊內與村莊間,展現凝聚力與傳遞友好之意的表現,像是一年一度的擺暝祭典,各個廟就會以神轎互相巡廟的方式交流、拜年。

  馬祖人的神明屬於閩東體系,不同於台灣的閩南體系,神明的血緣系統多半來自大陸[1],且由於馬祖的不同村落人民,係從大陸的不同地方遷徙而來,早期也都分別與大陸進行交易,沒有漢人社會「village」的村落概念。以南竿牛角村來說,來自大陸、不同的血緣關係的人們,到馬祖之後,各自選擇不同的居住地點,與各自神明信仰結合後,牛角村內便形成不同的區域,各有其不同的信仰,因此一個村子同一個儀式要做11次,若將牛角村的神明分類,分別為「從大陸帶來的、位格較高的神」、「具有特殊能力的神」、「隨海飄來的屍體或神像」與「村落的地方神」[2],這些神明都有強烈的閩東源淵、結合島嶼漂流物的特性,且都與當地人的生活歷程緊密結合。2001年的時候,牛角村成立社區發展協會,建廟成了集體性的目標,也是形塑牛角村社區共識的重要關鍵,原本牛角村內部以區域區分,有著不同的儀式與廟宇,一直到建廟開始才形塑了新的社群概念,從廟址的選定、神龕次序的安排,背後都有地方勢力的角逐與溝通,也往往會牽動政治人物的選舉結果,更會連結到世代間對於廟宇的傳統性、公共性根本的想像不同。台大人類系林瑋嬪老師在馬祖田野的研究便認為,牛角村新廟的建立,使牛角無論在宗教或政治上,都更為整合,祭典的合併也解決了過往繁瑣的夜間性慶典難以配合的問題,其中又涉及到馬祖人從漁業社會轉為公教社會的型態有所改變,宗教也直接與社造結合,使老中青三個世代有了理念上的溝通。[3]

  馬祖人的信仰大多來自大陸福州、梅州等地,以北竿塘岐村為例,當地有兩間廟,分別是水部尚書公府與蕭王爺信仰。尚書公香火源自福州台江區塢尾萬壽尚書公廟,自大陸分爐至北竿,萬壽尚書公又稱水部尚書,因而得名,崇祀的是宋末民族英雄陳文龍,為沿海漁民的保護神。蕭王爺則是從泉州富美宮分靈,最早由泉州惠安人帶三尊神像至塘岐,與部分台灣本島的王爺信仰來源相同,蕭王府內共有六位大人,分別為蕭王爺、南京先生、蓮城佛祖、金王爺、中壇元帥、袁書記,至1951年分香至坂里境,又因為1980年代起許多人自馬祖遷徙到桃園後,而分香至桃園八德。在這樣的宗教連帶下,有些居民會定期回大陸祖廟參訪,而有後續兩岸的交流,然而,「進香」的文化卻是從台灣學過去的,馬祖對當地人而言,過往是從長樂鄉來捕魚的地方,並沒有進香的概念。如今,馬祖人會進行連結海峽兩岸的進香行程,先從基隆出發,繞道台中,經過馬祖後,再繞到大陸,對馬祖人而言,便是為了提醒兩岸間不要忘記海峽中間還有馬祖,作為台灣跟福建的支點,也就是,不該受制於海岸的想法,而是可以藉由海洋,跟世界相連的想法。

▲蕭王府
▲水部尚書公府

  信仰基於馬祖人的重要性,從日常生活之必須、自大陸遷徙的淵源,到如今已十分多元,作為社區凝聚的動力、觀光發展的重大特色,也是其不同於台灣本島的文化地景,常會跟元宵、中秋等特殊節慶連結,成為串連馬祖不同島嶼間交流、或與大陸與台灣間互動的重要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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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當地人在提及馬祖廟宇與兩岸的關聯時,皆以「大陸」一詞,故本文以此名稱。

[2]林瑋嬪(2013)。〈為何要建廟?從廟宇興建的物質化過程探討馬祖社群再造〉,《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92期,頁10

[3]同註2,頁21-22



人情、資源與認同——論馬祖的政治生態

 
柯亮宇、王紹孺 

  在台灣既有的藍綠政治版圖中,連江縣與金門縣因為過去的歷史與文化背景,一向被視為「深藍中的深藍選區」,再加上近年來小三通、金門通水[1],或與中國大陸互動頻繁,使金馬地區在外人的印象裡,就是個具有親中共、忠國民黨特色,還會在選舉時因為家族勢力而黨內互打的特殊之地。然而,不論將金馬視作一體,或隨意扣上黨國、親中等意識形態的帽子,這些刻板印象都是對馬祖很片面、去脈絡化的理解與誤解。因此,本文期待透過整合本刊眾多受訪者所言,以人際連帶、官僚體質與歷史脈絡三個馬祖的特色出發,描繪馬祖更為清晰、完整的政治生態,其中包含居民的投票行為、民代的選舉策略,以及馬祖人對中國大陸的態度和自身的國族認同。


關於選舉:網絡與需求

  馬祖是一個僅僅13000餘人的群島,陳林曹王四大姓就佔了超過一半的人口[2],正因為地狹人稀,大家又多有血緣關係,居民之間也大多認識。例如北竿民宿業者小馬哥就說他和北竿的居民多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返鄉多年且對馬祖地方事務長期觀察的南萌咖啡館老闆董逸馨也提到馬祖人很少上法院,因為彼此多少有些親緣關係,寧可讓一些也不願撕破臉,「吃一點虧是在島上的平衡關係」。人數少但關係緊密的特性,是馬祖居民在人口與社會網絡上的客觀特色,更進一步影響了馬祖人的投票行為以及對地方事務的看法。

  「馬祖因為地方小,所以票都是親朋好友的票,只要親朋好友多、親戚多,就很容易選上,所以跟台灣可能會有很多的區別。」北竿鄉后沃村村長陳鈺麟這樣形容馬祖選票的特徵。例如他談到2020年大選民進黨立委候選人李問時,很直接地說:「像李問在這邊沒有基本盤,只能選大的(中央選舉),小的議員基本上選不上。」

  上述特色也造成馬祖選舉的另一個特徵:選民普遍「在乎地方大選多於中央」。就像小馬哥所說,「我們在乎的是吃飽睡好,上面不管是阿貓阿狗,口罩就還是買不到。」這也造成地方大選與中央大選的動員能量差——有別於台灣本島中央大選更加熱絡的選舉樣態,地方大選總會吸引更多旅居外地的馬祖人返鄉投票。陳鈺麟說:「小選舉的動員力是很強的,可以動員到七八成的票,但是大選舉可能只有五六成。」

  除了動員能量的差異外,馬祖居民對於選舉的想法,通常較在意切身的服務與需求。小馬哥的一句話直截了當地展現了這樣的特徵「今天你要去看醫生,沒有醫院可以收你,或者是你根本候不到診,這時候你要怎麼辦?你要去找一個跟你講說,你給我50年,我給你一個空中城市?或者是你一通電話給我,我馬上幫你找到醫生、幫你找到一個醫院?你要哪一個?」馬祖人在選舉中在乎的,比起長遠夢幻的政策目標與藍圖,反而更在乎與日常生活切身的服務。


一個情先於理、法的社會

而馬祖居民緊密的社會連帶,不只形塑了選民獨特的投票行為,更反過來影響民代眼中選民的角色,形成馬祖獨特的政治生態。很多都是情理法,情在法的前面。像是有些受訪者就和我們透露,十分常見的公務職缺引介現象——尤其若能請地方政治頭人幫忙,以政府以年為期的聘用專案,讓自己的鄉親子女更容易公務機關工作。而如前述,選民在乎實際的服務,而民意代表在服務選民的同時,也藉此強化了自己在選戰上的優勢。

  在這樣總票數少、關係緊密的社會,台灣的樁腳文化似乎被更加放大——所謂樁腳,即指民代以特殊的、具排他性的利益與服務,換取具有高度影響力與動員力之特定選民的支持;另一方面,樁腳們也挾票數以自重,希望用可以動員的選票數量來換取更多資源與利益。而在馬祖,似乎家家戶戶都可以是樁腳,像是有受訪者提到安排機位床位的例子:「那些民意代表也很清楚,你們家有幾票都算得出來,誰先嘛。你們家五票、另一家有兩票,當兩個人都要裝心導管,那我就先安排五票的。」當自己的選票動員力會決定公共資源的近用權,選民與民代就像命運共同體,繫於同一條船。而這樣的共生結構,則大大削弱了人民監督的力道,與政治新血挑戰的可能。

  這樣的生態系是否會隨著世代改變?今年李問參選是否可能為馬祖帶來翻轉與衝擊?有受訪者說,看到李問這樣的候選人來,部分馬祖人其實會期待他能夠帶來改變,為馬祖帶來一些翻轉與衝擊,但在期待改變的同時,卻又擔心前述的「既得利益」可能因而消失,就像他說的:「我自己也會怕啊,那到時候我爸媽生病了怎麼辦。」這樣矛盾的擔憂與恐懼的情緒是許多馬祖選民在2020年選舉時必須考量的。

  這樣一個仰賴人情與人際連帶的社會,很難去評斷究竟是好是壞。一方面在一次次「互相幫忙」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得以更加緊密,選民切身的實際需求也能獲得更直接的注意與協助。但另一方面,情、理、法的社會秩序,可能讓翻轉難以實現,在期待改變的同時卻又鞏固了現狀。


小而美的島嶼,與不相稱的龐大官僚

  目前全台灣人口最多的里是擁有44,483人的高雄市福山里[3];相較之下,馬祖的戶籍總人口只有福山里的30%,遑論高比例的不在籍人口。然而與綠島、蘭嶼等離島不同,金門馬祖因為地理位置、歷史背景等因素自成一縣,又即使馬祖身為人口最少的縣級單位,只有金門人口的十分之一,仍需要一定的編制,擁有包含16個一級局處之縣政府、4個鄉公所,以及22個里與136個鄰[4]。上述眾多機關的職員,再加上許多專案計畫的約聘職,形成龐大的公務體系,導致了產業結構失衡的問題。

  「現在馬祖有五成的人都是公務人員,這並不是很健康的。」龐大的公務體系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排擠到其他產業的生存空間。董逸馨則說,「進入公務體系在地方看來,會覺得社會地位比較高,而且也比較有保障。」對馬祖人的年輕人與家中長輩來說,進入公家單位是大家心目中的首選。除了社會眼光,依據「各機關學校公教員工地域加給表」,馬祖地區之軍公教人員是數額最高的三級離島加給,基本加給數額9,790元,並附帶30%的年資加成[5],也成為年輕人選擇進入公務體系的一大誘因。比起繼承家中的農漁業或餐飲生意,很多爸媽會催回來的年輕人去公家單位上班。漸漸地,傳統產業逐漸沒落,就像我們在獅子市場看不到年輕的身影,只有不到半數營業攤位的阿公阿婆,與台灣菜市場常見,親子共同經營的景象大不相同。

  身為縣級單位,馬祖擁有一個立委席次,在爭取資源上,時常可見澎金馬三位離島立委不分黨派,共同爭取許多離島的補貼與福利。而在政府預算上,過去有十年300億的離島建設基金,連江縣108年度預算歲入也高達40億,換算下來,每人可分配到31萬,居全台之冠,是為第二名澎湖縣的3.42倍、台北市的5.18倍、新北市的8.34倍[6]。另外,連江縣預算中,中央補助與統籌分配款佔了91.9%,也高於各縣市平均的68%許多。雖然身為離島,缺乏許多大型公共服務與生活設施(如教學醫院、綜合型大學與購物商場等),但也有受訪者認為馬祖的資源過剩,甚至擔心因此佔據了原本應該分配給其他弱勢者的資源——這與台灣本島人對離島的印象有所落差。「一年要把這40億花掉耶,很大一部分花在硬體建設上,另外許多公共的福利,像是看病不用錢、各種教育的補助、水電費等減免等等,或像是參加活動都不用錢,還要給你宣傳品。」

  在這些資源之下,便會透過利益分配方式回過頭影響選民的投票行為。像是利用分配飛機位置、床位和這些職位等資源,「很多民意代表會把這樣的公共資源轉變成個人的政治籌碼,幫助自己在下屆選舉上有些便利。」某受訪者提到了這個很重要的觀念,許多馬祖鄉親會認為這是民代給他們的恩賜,其實民代只不過是把原本就是大家的公共資源收攏,用以換取個人的政治利益。「因此許多福利進到馬祖,因為政治上的分配,很多時候會削弱了它原本應有的社會價值。」這是他最擔心的。


一個不動,但又不停移動的島

另一個形塑馬祖獨特意識形態的,是馬祖的歷史與文化獨特性。除了擁有獨特的閩東與漁村文化,在過去作為反共第一陣線的馬祖,一直由馬祖戰地政務委員會(現在的陸軍馬祖防衛指揮部,簡稱馬防部)為最高管理機構,直至1992年解除戰地政務,再經過六年過渡期,到1998才算完全解除、回歸地方自治,由中華民國福建省連江縣作為最高行政機構,並得以行使投票權。「從有投票權到中華民國台澎金馬體制是這二十年的事情。」馬祖青年發展協會(下稱馬青)的廷豪說。「過去戰地政務時期馬祖人不能輕易到台灣,幾乎是兩個不同的社會時空狀態,不同歷史軸線發展出對國家、政黨想像的差異。」這樣的歷史脈絡也深刻影響了馬祖時至今日的政治生態與馬祖人的國族認同。

  「軍民一家」、「同島一命」不僅僅是標語,至今仍然深植馬祖鄉親心中。「有軍有民,有民有軍嘛,以前我們念國中的時候軍車經過都要立正叫長官好啊。」就算不是戰地了,小馬哥說島上基本構成的兩種人還是居民與軍方,在生活中他們也仍然與軍方有密切的交流。而在很多馬祖人的觀念裡,黨政軍是「三位一體」的,有國民黨才有軍隊,有軍隊才有馬祖,馬祖人又怎能不在選舉中支持呢?董逸馨也提到,曾聽長輩說馬祖人都喝國民黨的奶水長大的,從過去到現在,國民黨的確帶來很多現代化的設備。至於由「黨外運動」起家的民進黨,她則說到馬祖人反感的一個原因,「馬祖人對政治的看法是很有紀律的,以前小時候對於民進黨的記憶,都是在立法院打架。」她笑說爸媽都覺得民進黨是國家作惡的根源。

  因此在選舉上,雖然說看點在家族或人際連結的競爭,那是一種過濾掉非國民黨之後的結果,「國民黨是首要的,但國民黨若有兩個人出來的話,就會盤點朋友關係或家族的勢力。」而是否獲得國民黨的正式提名似乎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至於國族認同,不像台灣人有台獨、華獨、紅統等等各種分明而瑣碎的立場差異,對馬祖人來說這些名詞都不是那麼熟悉,這與過去風聲鶴唳的戰地政務歷史也很有關係,「對他們來說,相信黨就是相信這個國家,這個國家要帶他們往哪裡去,他們是很信任(這個黨與國家)的」。但是隨著言論自由、資訊開放以及兩岸關係變得又緊密又緊繃,董逸馨認為在未來,過去遭到噤聲的國族議題應該被放進公民討論的議程。「包括和台灣也應該要談,應該要讓更多的台灣人理解金馬的處境。」她相信唯有如此,金馬人的聲音才有可能進入台灣人在這方面的討論之中。

  而至今,台灣仍然有法理台獨與某些相似理念的支持者,會因為金馬與台灣本島不同的歷史,亦或是現在與中國的頻繁交流,而認為金馬可以「自己去回歸祖國」,或在國族論述中被排除。對於金門馬祖人自己公投決定未來(跟著台灣本島獨立還是納進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相關論述,李問則認為「許多人以政治正確或禮貌性的詞彙,假裝尊重,卻不把金馬看成自己人」的態度讓他十分不認同。對於放任馬祖人的政治去向自生自滅的心態,董逸馨也認為這樣忽視金馬歷史脈絡的民族主義操作,對他們而言很不公平,「這樣的論述出來,馬祖人會想說那36年來,我們實施戰地政務,去保衛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在兩岸關係與國族認同上,與中國大陸不論官方或民間都有頻繁交流的馬祖人,對中國大陸的態度也令人好奇。有受訪者提到,跟中國間的交流確實很頻繁,卻不一定代表馬祖人對中國大陸人的好感。「我們跟大陸很熟,也會交些朋友,但到後面我會覺得我們還是很討厭大陸人。」他認為雙方在不同文化之下,要不是相同宗教搭建起交流的橋樑,觀念與想法其實差異很大,「他們是愛面子的人,那我們是很務實,會把事情踏踏實實的做好。」以曾經與對岸合建廟宇的經驗為例:起初他們可能會擘畫很遠大的願景,「結果最後出錢出力把廟蓋好的是馬祖人。」

  「馬祖人在對岸投資的很多啊,但在台灣也有置產,那就是盡量雙方都不得罪」董逸馨則認為馬祖人很忌諱「選邊站」或可能得罪任一方的表態,對於「被任何一方拿走,都不會有那麼多利益」這件事,馬祖人其實心知肚明,並且持續在找尋中間的平衡點。就像台灣被說是夾在中美之間的小島,馬祖也是夾在兩岸之間的小島。「它就是一個島嘛,從以前開始我們就是不停移動的呀。」尋找平衡點,是夾縫中求生存的不二法則。


移動的不只是島,還有世代

  今年選舉,其實與台灣本島一樣,馬祖鄉親在總統票的選擇上有著濃濃的世代對立。「很多人也都跟爸媽吵架啊,算有一些世代隔閡啦。」而隨著今年蔡英文的得票數在馬祖創下非國民黨籍候選人的新高,李問也積極籌劃民進黨連江縣黨部的成立,不同的意識形態開始在馬祖萌芽,馬祖的年輕人也正在展現自己的政治影響力。「在政治人物眼裡我們就是票倉,因為青年群體不是他可以控制的票源,過去家族、五親五同關係是可以掌控的,但我們就是灰色地帶,會越來越影響到他們的政治勢力。」馬青的曹雅評說。馬祖的公民討論將聚焦何處、政治生態將如何變化,將持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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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2018年,金門正式與中國泉州通水,雙方供水契約30年,供水系統設計規模為每日3.4萬噸,期間中央、地方經多次協商,引發許多政治爭議

[2]根據內政部107年全國姓名調查,連江縣陳林曹王四大姓人口占比分別為23.05%、12.09%、7.77%以及7.14%

[3]高雄市民政局「人口統計查詢:各里人口數(戶數)排行榜」(https://cabu.kcg.gov.tw/Stat/StatRpts/StatRpt4.aspx

[4]全國人口資料庫統計地圖(https://gis.ris.gov.tw/dashboard.html?key=A01#

[5]全國軍公教員工待遇支給要點之各機關學校公教員工地域加給表

[6]參考行政院主計總處108年度直轄市及縣(市)總預算彙編



和馬祖站在一起,追尋民主、自由與多元的路上——專訪連江縣立委落選人李問

 
柯亮宇 

  2020年總統立委選舉,時任民進黨發言人的李問決定代表民進黨參選連江縣立委,挑戰民進黨「艱困選區中的艱困選區」,在媒體上引發熱議。近半年來他踏遍四鄉五島,提出青年、觀光、教育等政見,用土法煉鋼的方式尋求選民支持,最終雖以706票輸給泛藍分裂後各獲得2000餘票的陳雪生與曹爾忠,卻與尋求連任的蔡英文總統雙雙創下民進黨在此選區的立委與總統最高得票記錄。

  回想2012年,在美國芝加哥大學攻讀碩士的李問前往中國四川進行研究,在當地親自體驗到公安對自由與公民權打壓的他,毅然決然放棄美國籍,回台灣當兵。這是他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最大的轉捩點,直至今日,他仍然在這條路上前進——一條守護家鄉的路。

  當完兵,他先後進入Taipei Times與民進黨國際事務部,以不同角度讓世界各國知道台灣的處境。他的想法很務實,也很簡單。「其實我本來沒有選舉的打算,我對自己的定位是國防事務的政策研究人員。」一直到2020年,民進黨在艱困選區提名大量年輕人,讓政黨形象年輕化的選戰策略,以及馬祖本身對李問的特殊意義,才讓他下定決心轉換跑道,代表民進黨投入連江縣立委選舉。


馬祖之於李問的特殊意義

  馬祖的國防重要性、缺乏青年參政與政黨競爭,以及特殊的閩東文化特質,是李問認為馬祖對自己最特殊的三個意義。「在國安會擔任研究助理時,我就覺得年輕世代需要重新認識國防。以中華民國的國際處境來講,其實國防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不應該因為某些退將特定的政黨傾向,就對國軍、國防議題有負面的印象。」鑽研國防外交議題多年的李問對青年普遍對軍人、國防的刻板印象感受很深。除了國防專業,李問說自己是個「軍事迷」,因此第一次來馬祖就被這裡的戰地風光深深吸引。他也開始思考,金馬地區該如何一方面保有重要的戰略地位,另一方面也能滿足居民的生活需求。

  更進一步了解馬祖後,他也看見馬祖在政治上需要的改變。「馬祖很久沒有年輕人參選了,在戰地政務、戒嚴剛開始解除的時候可能還有,但到晚近就比較少了。」李問希望自己作為先鋒,拋磚引玉,鼓勵更多在地馬祖青年投身公共事務,讓馬祖的政治中有年輕人的聲音。另外一方面,他也看見民進黨對這樣「深藍選區」的不了解,「我希望更多不同政黨共同來關注馬祖的發展。」在選舉期間,他帶著總統、黨秘書長來到馬祖,就是希望加深民進黨與馬祖之間的連結。

  台大人類系畢業,與家中「閩南與外省族群文化融合」的背景,也讓李問十分強調對於一個國家抱持著多元文化的想像。「我們並不是單一文化特色的國家,如果要讓中華民國展現多元文化的特質,或要讓民進黨成為真正屬於全民的政黨,我們就必須去了解不同文化,那馬祖文化特色這點,就有很特殊的意義。」對李問來說,全國唯一的閩東文化所在地,不只是珍貴的觀光產業資源,更具有「國家級」的文化重要性。


民進黨在馬祖的挑戰

「人際關係緊密,文化特色強烈。」是李問認為最適合形容馬祖的一句話。戶籍人口一萬三千人以內,馬祖是全國人口最少的立委選區,而家家戶戶都多少認識與強調「五同關係」(同學、同宗、同事、同鄉、同好),也成為民進黨因為「長期疏於經營」所造成的第一個劣勢。「因為規模小,大家會特別在意是否認識這個候選人,或是否提供過他本人或家人什麼幫助。」這種注重「陸戰」多於「空戰」的選舉性質,其實很不利於李問,或過去其他民進黨空降的候選人[1]。這看似是個困境,對李問來說,他卻看見民進黨在這裡潛力無窮。「(民進黨)其實有很大的成長空間,所以我們成立一個地方的服務處特別重要,當民眾遇到實際的問題時,我們可以幫忙溝通、解決與協調,特別是在現在民進黨蔡英文政府連任的情況之下。」

  第二,李問認為文化認同與政治認同之間被刻意劃上等號,也有很大的殺傷力。「不管共產黨還是國民黨,其實都一直推廣一個錯誤的刻板印象:如果認同中華文化就要投國民黨。」他說,其實文化與政治認同是脫鉤的,對於文化的喜好或選擇應該是個人的自由,喜歡寫書法,喜歡打太極拳,不代表就要支持國民黨。而對民進黨或其他「台派」支持者,李問也曾經書寫文章提倡「反共不反華」的概念,「我們在政治理念上支持自由、民主、公開的政治體制,是因為我們認為這可以保護人民的權利;而在文化上,不管要認同中華文化、台灣文化或原住民文化都是個人自由,而我們也應該認同中華文化不僅是馬祖,也是台灣很重要的一部份。」

  第三,李問談到過去民進黨提出的「金馬撤軍論」及台獨黨綱確實為馬祖鄉親所不認同。「那時候施明德提出金馬撤軍論,確實讓馬祖人認為民進黨不會照顧金馬的民眾,或好像民進黨要放棄這些人民。」但是李問也強調,民進黨的族群、國家論述其實不斷在更新,像是後來的〈台灣前途決議文〉、〈族群多元國家一體決議文〉,都隨著時代在演進,透過強調2300萬人民共同決定前途、基於公民意識基礎的國家認同,以及中華民國認同與台灣認同相互接納等方式,將金門馬祖的民眾包含進國家的範圍之內。


從氣球哥哥到淡菜男孩

李問在這次選戰中最吸睛的,莫過於他身後的迷彩氣球與「淡菜勁裝」。從一開始決定參選,他就揹上一顆大氣球,徒步環島與選民相見歡。後來他腦力激盪,想找到最能凸顯馬祖特色的吉祥物,於是他在台北找了一間燈籠公司,下訂一顆馬祖的名產——淡菜。這不僅讓他更快與鄉親打成一片,也被媒體封為「淡菜男孩」。「那時候逛菜市場,小朋友看到都很開心,老人家也覺得有趣,還跟我分享他們以前會扮成蚌殼精的故事。」李問認為這是民進黨的劣勢,卻也是優勢。「民進黨確實不夠了解馬祖,但也因此,只要年輕人想到什麼點子,馬上就可以付諸實現。」

  此次選舉的另一個亮點,是李問打破台灣本島選舉中「國民黨使用國旗作為象徵」的普遍現象,以「中華民國國旗+馬祖四鄉五島版民進黨黨旗」雙旗並列作為文宣上的識別標誌。「國旗並不是國民黨的專利,現在的國旗與專制時代的意義也已經有所不同。」李問認為國旗象徵意義已經包含了台灣解嚴、總統直選、政黨輪替至今民主化的歷史意涵,國旗與中華民國政府更加貼近這塊土地,民進黨不需要排斥國旗,就像不需要排斥中華文化一樣。「在我們國家面對這麼危險的時刻,面對中國共產黨的各種進逼,我們何必製造更多敵人?」對李問來說,「很華」的人也可以支持蔡英文,重點是要確保大家共同捍衛自由民主的核心價值。

  而這些宣傳的創意在人際關係緊密、注重選民服務的馬祖效果如何?「或許可以造成一些話題,大家也會正面看待年輕人的選舉方式果然不一樣,但選票上的幫助到底有多少其實很難衡量。」李問很誠實地說。因此,他更在乎如何引介中央資源做地方協助,提供鄉親更實質的協助。像是去年,他就邀請教育部次長范巽綠到馬祖高中舉辦108課綱座談,順便針對校內圖書館的經費問題進行討論,又或者邀請交通部長林佳龍商討機場擴建加速、航空業者進駐的問題。不可否認,這是執政黨提名人的行政優勢。另外,空降的身份讓李問相對地孤立無援,因此他主打溫和形象的正面選戰。「我們會正面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像是青年、住房、觀光、教育等政策規劃,而不會馬上用很犀利的言詞批判其他候選人,因為在這樣小型的選舉當中,可能大家多少都和其他候選人有關係。」這也是在人際連結緊密的地區中,一個必要的選戰策略。


一個新的世代在這裡萌發

對於馬祖年輕人來說,李問的參選也帶來新的刺激與影響。我們在北竿遇到一個剛出社會的年輕人,聽到我們此行訪問李問,也很興奮地表態自己這次有投他。「這次李問來拿700多票,是一個很大的突破,過去民進黨大概只會有100多票,大家還會到處去問是哪些人跑票的。」其他受訪者跟我們說道,「這代表了一個新的世代在這裡萌發。」

  對於馬祖新世代的萌芽,李問抓緊機會,決定在馬祖成立地方黨部,希望未來能協助馬祖青年投入公共事務的倡議與公職的參選,「當未來參選的年輕人有地方的連結、選民的服務,又有中央的資源和代表民進黨的理念,或許可以表現得比我更好啊。」李問想得很遠。但光是要在這裡號召100人入黨,就已經十分不容易,李問自己預估,需要半年至一年的時間準備。有些店家桌邊擺著入黨申請書,開玩笑地跟我們說這件事在這裡只能「偷偷進行」。

  而除了保衛馬祖的自由民主與多元,李問心中還有更宏大的志向。「雖然理念上我認為文化與政治認同應該脫鉤,但不得不承認文化認同會讓人有親近性。」他認為這使得馬祖對於對岸共享閩東文化的福州等地,具有民主示範的效果——當他們看到同樣講福州話的馬祖,在議會質詢、實踐民主運作,他們會有親切感。李問認為透過陸客觀光與現在發達的網路傳遞,馬祖的政治生態能被更多中國人了解,「很多人會說中華文化不適合民主政治,我正想反駁這樣的論點」。

  對李問來說,國家的邊界是一個偶然的形成,不應該由文化、法條任意做排除與分割,尤其在與對岸專制政權對峙的現在,我們更應該看清楚台灣要追尋的核心價值,是民主、自由與多元,而在堅守甚至推廣這些進步價值的路上,他有信心,馬祖始終和其他台灣人民站在一起,就像他希望在這裡紮根,與馬祖的鄉親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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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選舉用詞中,時常二分為陸戰與空戰,陸戰為基層組織的動員競爭;空戰則指候選人在媒體上的聲量營造與行銷。另外,空降則指候選人沒有地方背景,經由徵召的方式投入地方選舉,因為沒有地方基層的實力,選舉策略上則會以空戰的形式為主。


馬祖日報

 
馬祖日報——歷史爬梳
◎許悅

  馬祖由於地理位置接近中國大陸,在國共對峙下成為反共前線堡壘,為宣揚政策、提振民心士氣,政府成立了馬祖日報社,由軍方負責籌備。戰地任務解除後,馬祖日報仍隸屬於官方,不過內容轉向貼近民生,減少政令宣傳的篇幅。近年網路科技日益發達,馬祖日報也致力於進行數位歸檔、報紙線上化,以方便民眾檢索,並保存馬祖史料。以下將依照時序,介紹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報社的運作模式與重要轉變:


軍管時期:軍方報紙 

  馬祖日報的前身為「登步報」,係紀念國共內戰中「登步島戰役」而創辦的報紙,每十天出刊一張,主要發行於軍中。1955年登步報改名為「馬祖日報」,同時改為每日發行。馬祖日報原本隸屬於馬祖指揮部,員工均由軍中官兵調任;直至1964年,馬祖日報改隸馬祖戰地政務委員會,社長由軍職派任,員工為公務員、軍人擔任。軍管時期的馬祖日報內容多為軍方新聞,舉凡模範表揚、人事調動、規定頒布等軍方大小事,均會在馬祖日報上刊登。


戰地政務終止後:縣營報紙   

  1992年金馬戰地任務實驗終止,實施地方自治,馬祖日報的上級機關改為連江縣政府,社長由文職派任、無任期限制,員工亦均為公務員。今日,馬祖日報員工總數約莫三十人,包含七名職員、九名技工、九名臨時工,除臨時工以外的員工均是公務員出生,報社在四鄉五島皆有派任記者。馬祖日報的營運倚賴連江縣政府編列預算,較無經濟壓力,相對的則須受縣議會監督,社長得定期至縣議會接受質詢。

  隨著網路的發展,馬祖日報也逐漸轉型為數位化、電子化,首任文職社長吳依水將馬祖日報全面電腦化,像是改以電腦排版、委外全彩印刷,取代傳統的鉛字印刷,以及將庫存報紙拍照歸檔、採數位資料庫保存。科技的發展讓馬祖日報人力成本大為縮減,報社員工人數減少將近一半,也讓馬祖日報的印刷品質增進許多。

  此時期的馬祖日報逐漸轉型為貼近民生的地方性報紙,1995年馬祖日報進行改版,大幅擴充地方新聞的比例、增加民生相關報導,減少政令宣導的篇幅,以貼近居民生活脈動。不過馬祖日報仍與軍方有緊密聯繫,馬祖日報訂戶除各機關學校、一般家戶之外,軍方亦是重要的發行對象。為滿足軍方重要的讀者群的需求,又須顧及軍事資訊較為敏感、宜謹慎處理的特性,馬祖日報每週一的「柳營笙歌」版面,交由「陸軍馬祖防衛指揮部新聞室」直接編輯撰寫,為完整呈現軍方新聞,馬祖日報對這類型的稿件少有修改。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因應小三通政策,馬祖日報增闢「大陸視窗」、「兩岸天地」等報導對岸新聞與兩岸交流事務的版面,為頻繁於兩岸之間往來的馬祖居民提供所需資訊。綜上,馬祖日報的版面配置顯示出馬祖獨特的戰地軍事色彩,以及與對岸頻繁互動的特色。

  馬祖日報是馬祖過往軍管時期的重要官方媒體,對當地人民有其特殊意義,當時所記錄的新聞、影像為現今重要的歷史文獻,已成為彌足珍貴的馬祖史料。另外,馬祖日報現任社長宋志富指出,馬祖日報對旅居異地的馬祖人而言如同家書,因為馬祖日報會將報紙整理成冊,定期寄送給遊子;電子報更是跨越時空,讓遊子能時時察看馬祖的即時新聞,抒解思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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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連江縣府組織架構。連江縣政府網頁

劉宏文(2016)。《連江縣誌》文化誌,報紙發行。連江縣:連江縣政府。連江縣誌網頁



馬祖日報-宋志富社長專訪
莊閔任 

從馬祖日報(以下簡稱馬報)的水泥拱牌下走過,左手邊的辦公室仍保留舊時建築原貌,右側石牆上,除了報社社徽,還刻著十四個斗大紅色的字:「今日的馬祖日報,明日的馬祖歷史。」此話出自現任社長宋志富先生(任期自2005年至今),這是他在馬祖日報奉獻三十七年的生命體驗,亦是他所認為馬祖日報之於馬祖人的特殊意義。   


從記者到社長,開放馬報網站 

  走進社長室,四處堆疊大量文獻書籍,宋志富一邊泡茶,一邊從自己的記者出身開始談起:「那時候軍政合一,兼任馬祖最高行政首長。因為戰地任務需要,戰地政務委員會司令官任命我兼任華視的馬祖記者、國防部軍聞社(軍事新聞通訊社)馬祖特派員。」宋社長於1983年進入馬祖日報工作,在成為社長以前,早已累積了多年新聞實務經驗,從記者、編輯主任、採訪主任、總編,一步步做到社長。

  2000年,前社長吳依水(任期為1992~2004年)推動馬報電子化後,宋志富順水推舟,將網站全面開放,讓民眾參與討論,他也提到,前總編輯張登傑策畫貢獻最大。2013年,馬報開闢了「公民新聞、馬上處理、旅遊討論、街頭巷尾」四個單元,讀者可以自由貼文、給予回饋。其中,「馬上處理」尤其獲得最大迴響,宋志富打造了一個網路平台,各種大小民生需求在此提出,負責單位在底下作回覆、盡速處理,民代也會上網站關注。而被擱置的問題,則由馬報主動追蹤。在宋志富手中,馬報從軍報漸漸轉型成地方報,進而扮演起政府與鄉親之間的橋梁。


過度美化政府?談馬報新聞定位 

  由於過去曾為軍報的歷史因素,部分民眾認為馬祖日報的政治立場不中立,仍帶有官媒色彩,宋志富坦承:「我們的性質就是官媒,這是事實。但內容已經不是,美化政府屬過去的刻板印象,現在我不這麼認為。」過去常有的政令宣導、歌功頌德等內容,如今已不復見於馬報,取而代之的是島上時事。近年,馬報更關注民生、觀光議題。而在議論時事上,宋志富提出見解:與其撰文批判政策,媒體更應該持平報導,讓政府、民眾雙方都擁有發言權,不該偏頗於執政或在野方。

  我們接著追問,那麼在選舉期間馬報又擔任著什麼樣的角色呢?是否選擇性報導某政黨候選人?宋志富回答得很明確:「除非競選總部成立、公辦政見發表會,或是號次抽籤等選委會的活動,我都配合;個人拜票活動則不作任何報導,讀者投書政論亦不受理,這是我對選舉的態度。」他認為:在馬祖地區,若選擇性報導某候選人,反而造成掉選票的反效果,因為地區小、人民彼此太熟悉,宣傳造神反而顯得刻意包裝。可以理解為,馬報之於馬祖人,和四大報之於台灣本島居民,有著不同定位。

  「相對於國內的四大報,馬報不是商業化報紙[1],所以沒有經營壓力,不需做假新聞、政治收買,」宋志富以「純正」來形容如今的馬報:「算是地方人士很信任的報紙,個人絕對不容許任何政治力量介入報紙。」馬報在體制上有著非常獨特的性質:營運資金來自政府編列預算,這使得馬報不必仰賴廣告或炒作力求生存,避免商業經營導致的媒體惡質化;而預算案又經過議會審核,因此新聞不能一昧討好政府或變成政治工具。


網路時代下,馬祖日報的未來走向 

  「最近,馬祖日報影音新聞大量增加,即時呈現地方動態。這應該與宋志富社長於1986年兼任華視記者有關,因為影音是他熟悉的技能,終於找到馬祖日報可以『加值』的方向。」[2]馬資網站長劉家國發文寫道。宋志富覺得影音新聞最大的魅力在於,它是動態的、完整的、不受字數和版面空間限制;此外,若要在馬資網、臉書相繼出現的網路時代穩住點閱率,亦須善用直播新聞的即時性,「像每個村子的擺暝[3],如果等到第二天才在報紙登出來,人家幾十個廟委會早就Po上臉書了。」

  宋社長希望在未來,馬報產製的影音新聞能夠更擴大深入、貼近民意、並且和在地人的生活旋律同步調,使馬報成為馬祖人生活的一部份。由於報社擁有較多人力資源,能做到馬資網或臉書所做不到的深度報導。從以前扛Betacam攝影機衝鋒,拍到現在用智慧型手機,宋志富除了指導記者,也親自前往馬祖的各個活動現場,採訪民眾、收音錄影,做自己最擅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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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詳見上篇。

[2] 劉家國(2016)。〈影音新聞發燒 馬祖日報進入「宋志富時代」〉。馬祖資訊網



馬祖居民的媒體使用習慣
◎許悅 

  馬祖日報(以下簡稱馬報)在過去為重要的新聞資訊來源,不過近年來,隨著網路的發展,各式傳播媒體逐漸興起,馬報不再是居民接收新知的唯一管道。為了瞭解居民接觸媒體的習慣,我們訪問了幾名南竿與北竿的居民,希望能從他們的回答中,推論出馬報今日在馬祖人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


居民接觸媒體的習慣 

  我們訪問了幾名當地居民閱讀馬報的習慣,一名受訪者表示今日仍是每家皆會訂閱馬報;不過也有受訪者提到自己早已不閱讀紙本報紙,多使用馬祖資訊網閱讀新聞、參與時事討論;更有人認為,當今馬報的忠實顧客多為年長者,馬祖資訊網的使用者通常是中老年人,在年輕族群中,臉書等社群媒體正逐步取代馬祖資訊網,使用媒體的習慣在馬祖有明顯的年齡分野。

  馬報現任社長宋志富認為,馬報與馬祖資訊網的關係是「共存共榮」而非競爭,兩者最大的差異在於,馬報的運作模式為團隊,馬祖資訊網僅有一人營運,故馬祖資訊網經常需要仰賴馬祖日報提供新聞。不過近年臉書等社群媒體發展蓬勃,許多讀者不再將新聞轉貼在馬祖資訊網,轉而在臉書上發布、與朋友討論,馬祖資訊網的功能也因而相對減弱。


馬報的轉型:線上化   

  馬報近年最主要的轉型是數位化與線上化,期待能即時反應居民需求、隨時更新最新報導。綜觀馬報網路版的首頁,可看見井然有序的新聞資料庫、依內容性質分類好的最新文章、島內交通資訊等馬祖生活大小事。在馬報網站的眾多版面中,以「馬上處理」的版面最廣為使用,其主要作用為提供居民向當局通報民生問題的重要平台。舉凡路樹傾倒阻礙交通、醫療酒精無處可買等民生問題皆可張貼在此,政府官員會定期查看「馬上處理」版面,並即時作出回應。另外,「影音新聞」是宋社長任內做出最大的改革,不過有居民認為,馬報採用傳統的新聞拍攝手法,雖可完整呈現事件經過,但難以與近年活潑創新的各式YouTube頻道競爭,故收視族群多以長輩為主,年輕人較少觀看。


馬報的政治立場   


  就馬報的政治立場而言,馬報在戰地政務時期直接隸屬於軍方,其報導內容多為政令宣導。今日馬報的內容逐漸轉型,變得比較貼近生活,然而「官媒」的色彩似乎仍揮之不去——馬報的立場與軍方、縣政府通常一致,故被當地人形容為「政府的傳聲筒」[1],也曾被戲稱為「馬屁報」[2]。對馬報的政治立場,受訪的居民亦是各有不同的觀察,部分居民認為馬報內容生活化,少有政治相關的報導,故判定其沒有特定政治立場。不過也有居民指出,雖然馬報在競選期間不會為特定候選人宣傳,但就其經常報導的事件類型,可推論馬報立場較偏向藍營,像是對陳雪生(2020年當選連江縣國民黨立委)的政績進行事實描述性報導,或是特別報導兩岸交流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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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馬祖資訊網(2010)。〈馬祖日報的問題在哪裡?〉。馬祖資訊網網頁

[2]林瑋嬪(2016)。《考古人類學刊》第85期,線上馬祖:網路社群與地方想像,頁17-50。台北: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


司法在馬祖



陳泓瑋、黃婧萱[1]


連江地方法院 

西元1969年前,馬祖仍作為戰地時,當地司法事務暫由軍法單位兼理。後由司法行政部(即現今的法務部)奉令接掌,並由福建金門地方法院在連江縣設置連江民事庭。直到1987年,為配合解除戒嚴、並使全國司法體制趨於劃一,而成立福建金門地方法院連江刑事庭,辦理轄區刑事審判、少年事件等業務。

為保障連江縣地區民眾訴訟權,司法院接受連江地區民意代表的請求及順應時勢潮流,於2003年成立福建連江地方法院,讓「福建金門地方法院連江庭」正式走入歷史。而連江地院與其他地方法院的相異之處在於:台灣本島21個縣市的地方法院,皆為高等法院下轄,連江行政人員則是直接隸屬於司法院。

連江地院主要配置三名法官、三名書記官,除法庭外,另有行政、非訟、輔助服務等三部分,行政部門主任通常由司法院專員兼任。三名法官當中,一人為院長,係司法院指派。其他法官基本上調來馬祖兩年再回本島,通常是資淺的新科法官,經個人選填志願而來到馬祖。[2]


司法的在地實踐與特色

案件類型與性質

馬祖人口大約13000人,設有三位法官,相較於台灣本島平均下來三到四萬人才配置一位法官,再考慮行政人員的薪資等,由18人所組成的地方法院對國家來說是一定的負擔,且當地的訴訟案件數也較我國其他地方法院少。廖院長表示,他過往在高雄服務,一位法官整年辦的案件,相較連江地院一年的案件總額還多。但他也認為,雖然連江法院的設置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就憲法保障馬祖人民的司法可近性而言,這也是必要的開銷。

連江地院的法官不區分刑事、民事及行政,兼辦所有案件。法官們表示,其好處是工作時會經手所有的訴訟類型,因此比較不會生疏。事實上,馬祖因為治安良好,台灣最多的毒品案件和其他普遍的刑事案件,在馬祖皆較少看見,反而在連江地院出現的訴訟案件中,許多都「富有馬祖特色」,乃因當地特殊的歷史、地緣關係等背景才會衍生的法律問題。

特殊的刑事案件有中國[3]漁船、採砂船越界問題。中國採砂船越界來到馬祖抽砂的案件,起因於中國限制開採,卻又有需要海砂興建航空機場的需求,因此越界來到馬祖——特別是莒光海域——盜採品質優良的砂石,從中牟取龐大利潤。此際,若馬祖與台灣本島同樣劃出領海12海浬,便會與中國的領土重疊,因而難以適用。法院可能會改以「限制海域」、「禁止海域」的方式確保領海範圍,討論中國採砂船或漁船「進入到禁止海域才抓,還是限制海域就抓」,而非運用領海的法律概念作出決定,凸顯出馬祖與台灣地緣位置的差異和特殊的地位,使得在司法實務上必須做出與台灣本島判決不同的選擇。

民事上,則以土地糾紛為大宗。馬祖過去作為戰地,土地曾經悉數收歸軍用,待戰地任務解除後,軍方開始返還土地,因此導致了許多糾紛與訴訟。這幾年,訴訟案件量逐年上升,也和土地案件有申請時效的相關規定有關,因此民眾會搶在時效到期前申請。法律適用的困難之處,在於:如何舉證土地在軍方使用前的所有權是歸屬於相對人的,例如證明在過去有耕種的事實、有無鄰人作證等。第二個困難之處,則在於所有權使用範圍的確定。過去丈量技術並不發達,使得地籍圖等證據資料並不精準,有證據先天不良的缺陷。而上述不容易舉證與界定的困難問題,法院往往只能依據既有的證據判斷,使得缺乏證據或證據不充分的民眾容易敗訴。

上面兩個例子顯示,許多馬祖當地會碰到的法律問題與困難,可能都不是在台灣會出現法律爭議,而需要透過在地的脈絡、角度去理解和解決,也是司法在馬祖之後實踐的特色。


氣候與交通影響

馬祖是個「很吃氣候」的地方,當地的歷史與發展與氣候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繫,司法亦然。例如,由於沒有於馬祖登錄的律師,參與訴訟的律師皆從台灣本島來。每年霧季時,機場常常因為飛機無法起降而關場,律師因此無法到馬祖開庭,訴訟的時程便會受到影響。

為解決當地沒有登錄律師的問題,今年一月開始,連江地院與台北法扶基金會合作,透過與台灣律師視訊的方式提供民眾法律諮詢,將台灣實體的法律扶助服務線上虛擬化,以彌補離島與本島的資源落差。

意識報記者現場旁聽法院開庭,也觀察到很特別的情景:法官和兩造律師討論下次開庭的時間。由於恰好碰上霧季,可能會有機場關場的風險,因此法官還預留了第二個預備的開庭時間。法官們也表示,當地氣候的因素也會影響購買機票的習慣,他們習慣手上同時備有多張機票,以備不時之需,航空公司也因為氣候因素,允許票的航班可以往後挪。


地方特色

馬祖人口規模小,當地的人際關係緊密,宗教與宗親網絡遍布每個鄉鎮,有時候訴訟兩造走進法院,地方出身的書記官都可以看出雙方的關係。因此,法官在消費或者進行其他活動時,也會小心謹慎,避免產生利害關係,例如避免去有糾紛的店家住宿或消費。

人際網絡緊密也並非全無益處,連江地院的調解成功的比例是全國最高,因為調解委員會能善用宗親力量,從各種角度勸說雙方和解,或者當調解委員在當地的輩份較高時,也容易促使達成和解。


輪任制度

到馬祖的法官,大約兩年就會分發回台灣本島的法院,這是因為馬祖生活環境與台灣差非常多,訴訟案件性質也有相當的差異,例如台灣就不會遇到抽砂船的案件,馬祖也不會有許多台灣會碰到的案件類型。在經驗無法累積的情形下,希望法官在養成的過程中,特別是候補法官要成為實任法官前,接觸到的案件能夠豐富、多元化,因此一段時間後就會派回台灣。

而對連江地院而言,沒有累積的傳承也可能會對當地司法實務的穩定性造成影響,因此通常採二年級生跟一年級生輪轉的方式傳承,盡可能維持相對資深的法官把當地的案子與經驗交給一年級生,以維持法院的運作。



個人經驗與生活觀察——馬祖作為特殊的存在 

廖院長表示,剛到馬祖的時候,覺得當地「很像外國」。當地屬於偏閩東閩北的漢人文化,和台灣人的閩南文化有很大的不同,除了馬祖人的母語是台灣人聽不懂的福州話,飲食、甚至建築文化也不一樣。他發現,「馬祖的特色在台灣都找不到」,是一個很特別、漂亮的地方,不同的島嶼都有自己的特色與文化,除了氣候等限制之外,其實有很大的潛力發展觀光,因此非常推薦大家到馬祖的各個島嶼旅遊。

廖院長也說,「如果我們常常以台灣人角度觀察馬祖角度,而不是從馬祖在地的立場,就容易覺得馬祖人的某些行為,從台灣人角度而言無法理解,但或許在地人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馬祖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不僅作為兩岸的緩衝,也是雙方角力的前線。舉例而言,小三通對當地的經濟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囿於歷史、氣候以及地緣等因素,如:往來台灣運輸成本可能過高、解除軍事戰地而失去軍官消費人口,使得當地經濟及貿易收入必須依靠這個得來不易的制度,卻也容易令台灣人認為馬祖過於依賴中國。然而,若加以考慮前述因素,或許就比較容易理解馬祖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出妥協與協商。

無論是語言、飲食或是建築的文化,都可以看見馬祖作為與台灣不一樣的存在的特殊之處。同樣地,中華民國的司法到了馬祖之後,面對當地與台灣不同的歷史、文化脈絡,例如地緣關係、氣候與軍事管制背景等,實務的運作也發展、呈現在地化的模式。以上種種其實也值得在台灣生活的我們一再思考,該如何理解這樣獨特的存在。


▲連江縣司法大廈,一樓為法庭區、二樓為辦公區。比較特別的是,職員的宿舍也在該建築的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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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意識報本次訪問連江地院,訪談到三位法官(院長廖建瑜法官、李建慶法官及吳宗育法官),本文結合訪談內容與與記者的觀察。

[2] 以上背景資料參考連江地院官網,取自:http://lcd.judicial.gov.tw/chinese/index.aspx,下載日期:2020年3月2日。

[3] 訪問中法官們使用大陸地區、台灣地區等用語指涉中國、台灣,而文中出現的中國、台灣為筆者詮釋後的用法,與法官無關。



2020年4月14日 星期二

塘岐村、后沃村的社區發展與地域流變

黃脩閔


  連江縣北竿鄉共有七個村,其中,塘岐村、后沃村僅以塘后道沙灘相間隔,在修築道路前,會隨著海水的漲退潮而露出或隱去兩側的沙灘,因此有「沙連島」之稱。而這樣的地理連結,也影響到不同年代下村落的交流、產業的發展以及社區營造的連結。

塘岐村、后沃村簡介

  塘岐村位於壁山山腳下,由「隴裡」、「長岐」、「斜坪」及「芹角」等處合併,四個地點曾被海水阻隔,直到泥沙淤積後才自然連成一個村落,即為「塘岐村」。北竿約有三分之二的人口居住在塘岐,混居了許多外村甚或外島的移民,共同成為集村社區。

  由北竿白沙村算起,后沃村位在最東之後、北竿之末,將其稱作「後澳」,亦有「八使澳」之舊稱,源於「楊公八使廟」為村中的信仰中心,當國軍來到馬祖後,名稱才簡化為「后沃」。[1]后沃共可分成五大區塊,分別為前港、后港、大沃山、螺蚌山與村落區。當地居民提及后沃,常認為其是北竿地理特色的縮影,原因是因為北竿特色為「三多」:島嶼多、平地多、沙灘多,后沃擁有馬祖最大的沙灘(塘后道沙灘)、完整的小平原、獅嶼與三連嶼連接村子外圍,為北竿地理景觀的典型代表。


產業轉型與遷徙過程

  「后沃村曾經是北竿最好的漁村」后沃村村長、同為后沃社區發展協會陳鈺麟理事長回憶道,1970年代為當時村子裡漁業發展最盛時期,漁船常常漁獲豐收,尤其當時黃魚豐收更是村子裡常見的盛況,漁船滿載的魚貨都往台灣基隆銷售;其村內建築風格,相比於離中國較近的芹壁村可以向中國進口較為方正的石材,后沃村大部分是就地取材的石頭、不工整的砌法,因此如果看到比較整齊的石材排列,可推測是較富裕的居民居住的。

  後來,隨著工業發展與轉型、全球漁業資源緊縮,雖然漁業科技不斷進步,但產量愈來愈少,后沃村漸漸喪失其漁村特性。因此,距離區位逐漸發揮其作用,后沃村與塘岐村僅隔一道沙灘,有些微距離可各自發展,又有便利交通得以連結,許多后沃村居民選擇遷徙到商業活動較為興盛的塘岐村。事實上,此時塘岐村因軍人進駐,形成一個較大的聚落,蓋了國民住宅、觀光客也跟著進來,因此,遷徙到塘岐村的后沃村居民,也從發展與阿兵哥相關的生活商機,到以觀光業為主的產業方式。舉例而言,塘岐村的龍東閩和風味館,從製作較符合阿兵哥的口味(如焢肉飯等便當菜色)起家,到推動以旅客為主的馬祖特色小吃(如海鮮、紅槽肉等桌菜)。

  據陳村長的觀察,1970年代為后沃村的全盛時期,當時全村有四、五百人左右。1980年代以後,隨著經濟發展與產業轉型,漁村社會慢慢轉型為輕工業社會,當時桃園的紡織工業盛行,許多居民也選擇遷徙到台灣本島。

  正因為擁有這樣的遷徙脈絡,后沃村有其世代上的斷點,四十歲作為年齡上的分割線,正好為遷徙到台灣本島的第一代,多半由於情感的連結仍會定期回馬祖。如今,在這邊的年輕人多半擔任公教人員,人口結構以老年人居多,后沃村約剩五、六十人左右,許多居民多半已定居在台灣本島,元宵節時才會回來。隨著遷徙的第三、四代都
出生於台灣、長期居住在台灣,對於地方比較沒有情感認同的下一輩,便會在台灣本島落地生根,漸漸喪失與馬祖在地的聯繫,而通常是土生土長、對當地有情感者才會定期回來。


社區營造:凝聚村落、找尋回憶

  對於繼續居住在后沃村的居民來說,因為聚落並不大,村落內部十分團結,加上信仰中心只有一個,村民間具有很強的凝聚力,在台灣鼓吹社區協會的成立時,后沃社區發展協會也在1992年,與其他協會相繼成立,村長通常也會擔任社區協會理事長。協會致力鼓勵就業、關懷老人、環境維護,與勞動部合作推動就業服務計畫並建設老人活動中心,每個村莊都會有一些空間讓長輩使用,並且號召居民一起參與公共事務等。

  就陳村長的觀察,絕大部分的青年和其下一代在台灣落地生根,面對現今房屋倒塌,不太可能花費成本重新整修,因此希望能由政府端推動老屋活化計畫。對於村長而言,后沃村的特色有二,一來是閩東的建築與台灣既有的建築文化十分不同,與現今觀光發展較好的芹壁村相比,聚落較為平坦,有其特色;二來是楊公八使宮作為后沃村的信仰中心,有其不同於馬祖其他地方以白馬尊王作為信仰的文化背景,期望能以發展觀光的方式繼續深耕后沃村。

  塘岐社區發展協會則是透過口述訪談,找回塘岐五零年代的故事,特別是在軍管時期物資缺乏、禁用攝影器材時,透過居民討論當時的樣貌、以手繪方式留下當時的歷史,建構當時的文化生活、商業特色與信仰,收錄22個社區故事,以馬祖話(福州話)口訪了許多七十歲以上的長輩們,構築塘岐村的過往。

  早期塘岐村住戶大多分散在「 隴裡」、「小塘岐」、「燕裡」等地,原先隴裡[2]非常興旺,在1940年代因水痘事件,村莊很多人遷徙到塘岐或台灣,隴裡因而沒落。且原本居住在燕裡[3]、小塘岐[4]的居民,也因火砲射擊導致房屋倒塌,遷徙到塘岐大同一村,又因為大同一村僅有22戶,抽籤分配下許多人再遷移到坂里的大同二村,以種菜為生的仍會回到燕裡或小塘岐。而戰爭日益平緩後,居民有些選擇搬回原本的居住地,有些則是搬離馬祖,被強徵建造大同一村的居民則組成自救會,要求軍方歸還土地,政府最後支付一間六十萬的賠償。[5]

  透過塘岐社區發展協會的文史紀錄,得以從回憶的畫作中,重新望見那些過往的建築,如茅草電影院、大水溝、漁寮、早期學堂、北高福利社、鴉片館、米廠、鹽館、餅舖、製冰廠、中藥店、發電廠等, 讓社區故事得以傳唱。


祭祀:信仰中心的凝聚功能

  楊公八使宮為后沃村不同於台灣本島特殊的信仰,自南宋開始即成為重要信仰中心,沿襲自福州,已有六七百年的歷史,中國福建也有多處廟宇祭祀。相傳楊八使的故鄉位於福建沿海的松皋鎮后洋村,在收服驅離惡龍的過程中,被捲入河谷底的楊八使不幸身亡,屍首漂流至北竿后沃村的後山澳口處。一位老漁民為擔心觸犯禁忌,將屍首帶回村中,在擲筊過後決定將其後厚葬於塘岐隴裡,後續楊公多次助村民擺脫劫難,因而為當地居民所愛戴,八使屍首漂流的澳口也以「八使隴」命名[6]。有關元宵節的習俗,坂里村之外最早開始發展的就是后沃村,會至塘岐村請靈(因葬於塘岐隴裡),並於正月十五晚上顯靈。

  一開始后沃前輩們在建楊公八使宮時,由於買不起大杉木、也不知道如何運送至村子裡,正好遇到從中國滿載杉木之商船,經過后沃海面時受困,相傳楊公曾托夢船主請他捐贈大杉木,而此次的風浪使其答應捐贈並標注字樣,之後楊公廟又經歷多次祝融與整修,因而成為現在的模樣。另一有趣的事情為,自古龍在傳統文化中代表吉祥的角色,然而,由於楊八使與龍的過節,廟裡並無任何與龍相關的圖騰字樣,而是以鳳凰、麒麟負責鎮守廟宇。

  自后沃村遷徙到桃園居住的居民,也在桃園后沃村民公司一處增設臨時楊公八使宮廟宇行館,同時,每年元宵節常會回來祭拜,楊公廟成為了當地村民凝聚情感的地方,而馬祖的楊公八使宮廟宇委員會也時常與中國福州友宮廟宇有所聯繫,推動同源廟宇間的交流與輪流至各自區域祭祀的活動。祭祀圈同為生活圈,成為后沃村的信仰,許多后沃村居民遷到塘岐或北竿其他村落後,仍會回后沃祭祀楊公廟,串起塘岐村與后沃村的關聯,串起不同世代間的遷徙脈絡與回憶,更是如今團結村落、返鄉信念的重要標誌。

與后沃村陳鈺麟村長的合照
后沃村建築特色:閩東建築、就地取材


[1]王永順(2007),《沙灘那頭好村莊:后沃村落史》,國家圖書館臺灣記憶系統, 取自https://tm.ncl.edu.tw/
[2]早期以大戶人家居多,多前往中國泉州捕魚
[3]因窮困多以種植農作物為主,有兩口豐富水井灌溉農田,自山上種植樹木後,水井水源日漸乾涸,現已無人居住,僅剩老舊房屋
[4]地緣與燕裡相鄰,以前約有百餘位居民,蕭家奉祀的尚書公為社區的信仰中心
[5]楊綏生(2014),《尋訪50年代碧山下的塘岐》,連江縣北竿鄉塘岐社區發展協會。
[6]〈楊公八使法師傳奇故事〉,馬祖資訊網,取自https://www.matsu.idv.tw/topicdetail.php?f=63&t=74974

推開隙縫,撐起對話空間——馬祖青年發展協會專訪

李秉純、莊閔任、張嘉芸

  2012年的馬祖博弈公投,使這個長期被邊緣化的島嶼突然獲得台灣人的關注,一個以發展為名的規劃卻激起不同世代馬祖人間的歧見。來台唸書的曹雅評在投入反博弈的過程中,意識到馬祖的許多問題是源自於社會結構與歷史脈絡,也體認到自己應該要回鄉工作,為了「理解過去的人怎麼去思考,為什麼他們走這條路(支持博弈)。」再者,馬祖雖有各種「協會」,但沒有屬於年輕人的組織得以凝聚議題討論,且社會網絡的高度排外導致返鄉青年和外地人與當地產生隔閡。雅評認為「捲動不同的年輕人加入進來,持續地在這個地方、不同位置上做不同的事情,才能突破社會層面的問題。」遂於2017年6月成立了馬祖青年發展協會(以下簡稱馬青),試圖建立馬祖的文化自信、促進長期因軍政歷史背景而沉默無語的公民得以勇敢發聲、藉由實質行動和培力推動青創。

▌沉默的世代--戰地歷史與緊密封閉的人際關係
  在台灣由日本殖民統治的五十年間,金馬地區仍在清帝國、中華民國政府的轄下。國民政府內戰失利撤至台灣後實施全面戒嚴,而馬祖的解嚴來得特別晚,1992年才結束近43年的戒嚴與戰地政務,在那之前都被國民政府視為戰地前線,進行大量建設與駐軍。迥異於台灣島的歷史經驗讓馬祖人在國族觀點、對兩岸關係的看法,甚至是對國民黨、民進黨的認知都有其獨特的脈絡與切入角度。戰地前線的身分,讓馬祖得到大量建設與資源,同時卻也必須承受軍政體系下特別嚴格的言論與行動控制,軍人成為影響馬祖居民經濟、政治資源的關鍵人物。對這四十餘年間長大的馬祖人來說,在政治與公共事務上保持沉默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馬祖長輩的心情一直是很複雜的。」他們生長於噤聲的年代,經歷解嚴後台灣社會、政治文化的劇變。近年認同台灣、排斥中國的聲浪漸起,卻也不乏欲「推開金馬」的言論,聽在馬祖人耳裡,又是一陣難以言明的苦澀。
  馬祖人口多依早期漁村港口位置分布,規模不大的村莊散落在地形崎嶇的五座島嶼上,再加上遠近親戚常常住在附近,形成了對村內親友關係緊密、對村外人則沉默排外的人際特質。馬青們用「小圈圈」來形容這樣的人際關係:同一村的人從幼稚園到國中都會是同學,直到匯集四鄉五島學生的馬祖高中,才會在校園中見到來自不同村莊的面孔,但人際交往還是侷限在自小形成的「小圈圈」中。對內,親友長輩的視線與輿論對有不同意見的青年形成更大的壓力;對外,「小圈圈」的存在則讓青年鮮少有認識新朋友、建立交流與支持網絡的場合,而協會的目的之一便是提供更多不同的機會,讓想在馬祖做點事的青年可以一起找到自己的位置與角色。
  歷史、國家政策、民族敘事、政黨競爭等因素的交織,造成老一輩馬祖人對政治的沉默、對公共議題的迴避,世代間不同的生命經驗更造成價值觀的差異,加上村落間緊密的人際網絡,讓青年要出面倡議、在一片傳統價值中做出較為不安定的非主流選擇,會面臨不小的壓力。

▌以文化開展對話——目的與行動策略
  出於馬祖獨特的歷史經驗,在此批判公共議題,意味著批評某位遠親的政見,或是影響朋友家人的政治利益,更容易因人際關係的勾連而招致親戚長輩們的否定與責難,馬青將之形容為「個人在隙縫中生存」。因此,協會成立的其中一個目的,是以組織之名分擔個人承受的壓力,減少針對個人家戶的輿論,且讓在地年輕人能意識到「公民的地方參與」是一件值得付出且可行的事。人際關係帶來的包袱與壓力,是部分馬祖年輕人必須面對調適的問題,聚集青年的協會這時候也扮演支持團體的角色,「待在地方有時候是件痛苦的事」雅評說,「至少還有一個同溫層可以當避難所。」
  同樣地,馬青甫成立時考慮過直接從議題層面來推動公共參與。然而,馬青意識到「世代的價值觀因為戰爭還有不同歷史的經驗產生了對話的差異,如果這個差異只有衝突,我們不會前進,所以我們就想後退一步,從這種更基礎的房子開始做起。」因此策略轉向從文化層面著手,舉辦母語活動、帶大家做風燈(元宵節前掛在門楣上祈求平安)、整修珠螺國小等等,都是以馬祖人的共同記憶為號召,讓原本對於自身文化感到自卑甚至厭惡的長輩,以及對此不熟悉的年輕人齊聚一堂,透過實作來建立連結,串連起世代間共有的馬祖認同。
  馬青也試圖將對話空間拓展到更年輕的一代。雅評分享自己過去在台灣求學的情況,也是她這一輩馬祖人的共同印象:「我們高中畢業離開馬祖後,四散在台灣,形成非常嚴重的疏離感,過自己的生活、融入都市化的社會,對馬祖的歷史文化、地方背景完全不了解。」於是馬青們開始和馬祖高中的學生接觸,希望可以在高中生們離開馬祖求學前埋下種子,成為日後更活躍的青年參與的基礎。
  成立並參與協會,對成員家中的親戚長輩而言是一道揉合政治、職涯、在地認同的複雜命題。不過,馬青以組織分散個人承擔公眾評價的風險、從文化面試圖凝聚不同世代的共好、積極向不同年齡層接觸,都是試圖為生存在隙縫中的個人建立起對話的機會,這也是馬青所設定的重要任務。

行動與突破

  事實上,並非每個在地人都了解馬青的理念與行動目標,沒有接觸過馬青的民眾,可能對協會存在著一種「自成一團、意見很多、反政府愛抗議」的刻板印象,被貼上這種「文青化」標籤,雅評認為這其實很正常。邱筠接著分享:「馬祖很缺行動力,這也是我們一開始想達到的策略:先執行,證明給你看我們不是空談、是有理想的,透過行動去證明馬祖也可以走出自己的路,而不是仰賴外人幫助。」她知道在批判、倡議的同時,若自身不付諸行動,將無法贏得在地人認同。

  被問及在哪次行動中得到較多回饋、或是大家覺得最有成就感的例子,林晏如認為是去年十一月剛辦過第三屆的「WAHA市集」,市集遵循環境友善的減塑原則,WAHA在馬祖話中則是「驚訝」的意思,「它讓人感覺馬祖有一群很熱情的年輕人,可以辦出這樣的活動耶!感受到一種活力,是過去所沒有的。」雅評將市集定位在「讓更多人認識馬青」,受眾從老人到小孩都有,「同樣是市集的形式,但每年都有不一樣的主題,去傳達一些想法、讓人們交流。馬祖很大的問題之一就是那個人際網絡(小圈圈)讓年輕人沒有機會認識新朋友。」而不管是舉辦WAHA市集還是整修珠螺國小,皆為了打造一個讓大家能夠認識彼此、發聲交流、教學相長的場域。

歷經困難與正面回饋

  談到馬青成立以來遇到的挑戰,晏如直言:「最大困難就是經費吧,我們每天都在想錢要怎麼來。」資金籌措主要是透過申請政府補助、或是向企業和鄉親募資。雅評表示,若一味仰賴地方政府,就會被資源綁住、必須配合對方,導致失去最初的能量。「決定好今年要做什麼事情,然後向外爭取相對應的資源。」這是馬青籌措經費的原則。馬青每年的WAHA市集,可以向民政處申請到十五萬,「我們不像政府辦的園遊會有四五十萬的招標案,這十五萬的經費,有時候是邀請台灣的團體過來,他們的機票、住宿......各式各樣的費用等等;協會自己的人力則是無償的、志工性質。」至於珠螺國小整修企劃,儘管向連江縣政府產發處申請到八十二萬元經費[1],採訪當天我們還是看到馬青的年輕人親自工裝上陣。至今馬青仍在每一次行動中努力拓尋多元的經費來源,不願被資源綁架,為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政府有很多資源可以給我們。他們會覺得我們有很多意見,但又好像有能量可以去做很多事。」這是雅評提到當地政府對馬青的態度,他們經常和馬青溝通對於政策的想法,她認為雙方的關係算是相當彈性的。而在居民這方,馬青致力於提升在地人對協會的認知程度,被問及目前舉辦的行動所獲得的回饋,雅評舉WAHA市集來分享:「每年淡季的時候居民都會期待我們趕快辦市集,讓他們有活動可以參加。」當年輕人回鄉發起行動,成功捲起島上的人潮與能量,「感覺居民增加了信心並產生某種希望,覺得好像有很多年輕人是願意回來的。」可見,馬青在面對資金來源、政府關係和居民關係,已經取得了不錯的三角平衡與正面回饋。

▌離鄉後,看見心中所愛的島嶼
  研究馬祖的人類學者林瑋嬪曾在演講中提到,馬祖的年輕人不同於上一代,已把馬祖當成「家」而非暫居之處,遂有鮮明的在地認同。「我們到台灣後才會形成文化性的馬祖認同。」雅評如此說道。馬青的成員有像雅評、邱筠這樣土生土長的馬祖人,也有生長於桃園進而尋溯根源回鄉的晏如、因對於馬祖的戰地文化與國族認同有興趣而移居此地的陳廷豪……等等,每個人談起心目中的馬祖以及為何留在當地投入工作,都有一番獨特的生命經驗,但也是當代馬祖青年的縮影。
  對在地青年而言,是如何產生「馬祖認同」進而決定返鄉經營的呢?他們認為,離家接觸到截然不同的生命經驗後才得以意識到家鄉的獨特,才會發現原來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都有其特殊緣由。這樣的落差主要體現在文化差異與片面的歷史理解上,到台灣唸大學後發現「我們講的是福州話,有一些(台灣)認同的人就會覺得台灣人就應該要會講台語,但我們的母語就不是台語呀!或者是我們被分類為外省人,有個外省朋友說他覺得我們是同一類,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是被分成外省人,但我們的自我認同不一定是外省人。」不了解也反映在對馬祖的「偏鄉刻板印象」,過去馬祖人因為軍人經濟、公務員家庭而得以積攢財富甚至到台灣置產,所以雖被認為是偏鄉、落後的,但馬祖的資源其實遠比台灣本島所定義的偏鄉來得多。他們也常在來馬祖旅遊的朋友眼中看見馬祖「魔幻」的一面,不論是對自然生態的著迷或是對於緊密人際關係的驚嘆,「從外界的眼中發現我們自己不一樣,很多是在這樣的交流過程中更認識自己的島嶼。」這些早已習慣的地方特質被外地人一一指認,進而照見島嶼的獨一無二。
  除了看見地方異質性而刺激對馬祖的認知並建構認同外,邱筠也提到對他們這代人而言,自小文化與生活便密不可分。小學老師會帶學生認識在地植物、做傳統點心;元宵節期間,同學一起去敲鼓板、老師去扛轎,「我發現文化認同會影響小孩對於地方文化的看法跟愛。大家不會意識到自己有愛,但成長過程中有很多人給你養分,你就會有那個愛然後回來。」文化與生活鑲嵌,也嵌入對馬祖的愛,並在離鄉後觸發、導引青年們回家。

▌留在地方的人
  回來,是希望在家鄉可以有所發展、甚至為家鄉發展,「回來不是一件讓人覺得可恥的事,留在地方的人說不定才是真正為大家守住馬祖的人。」帶著根植於心底的對馬祖的愛回鄉,馬青突破過去「沒有發展的人才會回來馬祖」的想像。了解到馬祖的社會現狀與倡議困境,遂透過軟性的「文化」捲動世代參與,「我們透過文化去重新定位跟認識自己,才知道怎麼往前進。」而此次訪問地點——珠螺國小,現在是馬青的活動基地,過去曾是戰地小學,地底即是防空洞。其歷史背景承載了許多長輩的記憶,因此能吸引長輩來關注並認可馬青、產生對話機會。協會運作至今已累積相當的社會信任與凝聚效果,而藉由修復珠螺國小的建築,也進而縫補了世代斷裂的切口;藉由建築容納、歡迎不同人群,似乎也隱喻著馬青正成功推開歷史夾住個人的隙縫,從中撐開一個跨世代的包容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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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吳珮如(2019)。〈馬祖女孩 重振失落故鄉〉。蘋果日報:https://tw.appledaily.com/headline/daily/20190628/38377263/


迷航的島嶼該如何前行——專訪南萌咖啡館老闆董逸馨

◎嚴子晴

  從南萌咖啡館的窗戶望出去就是細白的沙灘與廣闊的海洋,內部則布置得相當舒適溫馨,還有一隻不怕生的貓咪大喇喇地穿梭在桌椅間。這間位於馬祖鐵板村的南萌咖啡館看似與開設在台灣街頭的一般咖啡廳並無二致,但是仔細一看會發現它是由馬祖傳統的閩東式建築改建而成,室內的許多擺設與海島的特色相關,有介紹海洋、漁業的海報,還有繪製不同媽祖形象的月曆,感受得到這座島嶼濃厚的媽祖信仰,這些細節處處都暗示著這間咖啡館的獨特之處。「這裡是我在馬祖的一個大型實驗室」南萌咖啡館的老闆—董逸馨這樣跟我們介紹。


欲守護的家園:馬祖的發展現況與挑戰

  在馬祖出生長大,到台灣本島就讀大學之後又選擇回到馬祖就業,與土地的深厚情感讓董逸馨對家鄉有許多深刻的觀察與反思。對於馬祖的地方發展,她形容現在政府的作法「就像是一艘速度很快的船,但是不知道要將船上的人帶到哪裡。」積極建設固然是好事,但是應該要再三思考島嶼還能夠承受多少,也許可以多去思考如何將硬體設施轉換成軟性資源,例如觀光。「馬祖很小而且封閉,反而比其他地方更能夠保存這裡獨有的特色,因為它的封閉性,這些特色之於別的觀光景點是很特別的,可以帶給觀光客很多深刻的東西。」她認為這幾年可以看到政府很努力想要往這方面推動,可是心態上往往是在模仿其他地區的觀光模式,想要把馬祖複製成「另一個瀨戶內海」,她對此提出質疑:「去模仿別人很快,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失去自己的東西,應該去思考馬祖能不能發展自己的特色、長成自己的樣子。」提到馬祖現有知名的觀光特色,依舊有她非常獨特的見解,「現在提到馬祖就是想到藍眼淚,可是馬祖還有非常多深刻的東西值得大家去挖掘,很多是體驗性質的,像是釀酒、信仰文化、地質生態等等,而且旅遊的體驗也要更精緻化。」

  如果要發展觀光,就更要把馬祖的傳統產業找回來。為什麼對馬祖的傳統產業那麼有信心呢?董逸馨說馬祖是許多小島組成的,沒有辦法自行生產米糧或是自給自足,許多資源都要仰賴外面輸送,可是依賴性的模式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傳統產業其實就是在過往物資匱乏的年代,先人們面對各種問題不斷實驗而獲得的寶貴資產,以董逸馨熟悉的植物為例,「馬祖沒有自己的垃圾處理場,所以每次飛機從台灣運來塑膠袋,用完之後再運回去台灣處理,其實這些都是汙染,以前都是使用植物編成的袋子,就不會有這個問題。像我對植物有興趣,就會調查過去的農業是如何解決問題。」如果傳統產業可以好好保存,就能夠繼續發展、深化馬祖的觀光產業,也可以避免馬祖產業單一化的問題,創造更多元、兼容並蓄的產業發展。不過現在的社會因為資訊太發達,對事情追求方便快速,年輕人不再願意回頭檢視需要時光打磨、逐漸被遺忘的傳統手藝。

  傳統產業的消失也跟年輕人不願回來接手有關係,董逸馨直言「馬祖的人個性比較保守,是過去戰地政務時期,社會氛圍高壓的遺緒。父母對於孩子太過保護,不希望看到孩子吃苦,比起回來接手傳統產業,更希望孩子擔任公務員。」馬祖的年輕人還有屬於他們的困境,像是馬祖地方上過於綿密的社會網絡,年輕人如果回來工作,無形中會背負許多長輩給予的壓力,不管做什麼都會被拿出來用放大鏡檢視。再加上馬祖產業比較單一,幾乎有一半都是軍公教,所學能夠跟職場連結的機會就特別少。

  除了對求職狀況的考量外,年輕人也要面對與長輩越來越迥異的政治理念。董逸馨說她過去也曾經對政治冷感,聽從家中長輩的指示投票,但是開始工作後對於地方的權力結構比較了解,才漸漸地去關注政治,像她這樣的年輕世代有更多機會接觸到不同的人事物,也比較能夠掌握資訊的接收與查證,會有自己的想法;長一輩的人們經歷的是黨國教育,在黨國不分的年代,對他們來說國民黨就代表國家,質疑國家是很奇怪的事情。地方上不多的人口經由細密的親屬、人際關係連結起來,形成當地獨有的政治樣貌,利益分配、人情壓力與選票背後的關係曖昧不明,希望繼續延續這套遊戲規則的長輩與擁有不同觀念的新世代,彼此之間的角力與摩擦,短時間還會繼續上演。


以咖啡館作為實踐想像的載體

  抱持著對馬祖未來的關懷與焦慮,董逸馨試圖用自己的方法,向地方輸出改變的聲音,「一開始回來對島上很多事情都看不慣,還會去跟別人吵架,後來發現這樣會變成大家的敵人,反而很難做事。所以就改成做一些自己想推動的事情,在不觸及這裡的底線的前提下同時保有自己的堅持。」南萌咖啡館就是在這個想法中誕生的,透過打造一個馬祖人互相交流、溝通的空間,在這個空間中投注各式的實驗。起步之初,董逸馨也跟其他年輕人一樣,招來長輩不理解的聲音,不論是開咖啡館這個決定本身,還是許多她想要提倡的理念。她之前曾經在縣政府文化處的委外單位工作,但是因為不想繼續待在公家機關所以離開,這個決定讓長輩無法理解。她所嘗試的新穎觀念,對於封閉的馬祖同樣是一個不小的衝擊,像是「不塑咖啡館」,或是在民眾對於常常有公家機關主辦的各式免費活動的習以為常中,舉辦需要付費入場的講座,這些舉動都在在顛覆了馬祖人對於「服務業」或是「青年創業」的想像。面對懷疑的聲音,董逸馨依舊按照她的步調,平穩且堅定地往她心目中的理想藍圖前進,咖啡館每個月都會有兩場活動,跟地方居民一起討論公共議題,談過性別平權,也請歷史研究者來講述馬祖的白色恐怖。「其實久了就知道老一輩的底線在哪邊,現在就是試著戳戳看底線,但是不要做得過頭。像講白色恐怖的那場講座就都沒有提到這四個字,而是跟大家說分享過去的歷史,用這種方式去包裝。」不只是這樣,她也嘗試過淨灘、採集體驗、藝術創作等方式,將咖啡館做為一個媒介,用不同的方式將關心這塊土地的人聚集起來,再利用這些種子將影響力擴散出去「開設到現在兩年多,還是有看到成效,至少長輩不會一看到你就想唸你,認可的聲音有漸漸出來。現在也被縣政府看到,他們也會在這裡承辦講座」。

  咖啡館能夠獲得成功,董逸馨的堅持與對品質的要求也是重要的原因,不想束手束腳、被規矩綁住的她,從創業至今沒有跟政府申請過一筆補助。她認為「如果你不是花自己的錢,就不會仔細思考市場要的是什麼,在面對風險的時候,也就不會有那個韌性跟強度。雖然一開始很辛苦,但是現在回過頭來會覺得全部靠自己很好,未來遇到什麼問題才會知道要怎麼去 解決。」對於想要跟咖啡館合作舉辦活動的人,她也會認真去審視每個活動的品質。「如果 我覺得這個活動沒辦法促進討論或是給出的東西太少的話,我就會拒絕,因為會被動員來參 加的顧客對咖啡廳是有期待的,如果沒有達到她們的期待,顧客就會流失。」愛惜羽毛的 她,不過度依賴觀光客或是特定的資源,讓南萌咖啡館在馬祖站穩腳跟,持續在馬祖創造火花。

  「馬祖是被三種植物覆蓋的島嶼:瓊麻、銀合歡、夾竹桃,瓊麻的葉緣長滿細刺,可以阻止敵軍跳傘登陸或是摸哨上岸等舉動;銀合歡枝條上細細密密的葉子,讓敵軍在偵查的時候沒辦法看清楚島上的環境;夾竹桃整株都具有毒性,就算敵軍真的登上島嶼,還是有可能因為誤食或是誤觸而死亡,在馬祖,即使是自然生態,也在過去兩岸軍事對峙的情況下徹底地被運用。」走在鐵板村外的岸邊步道,董逸馨仔細的介紹這裡的一草一木,也對步道上眺望遠方可以看到的幾個軍事據點如數家珍。對馬祖的生態環境、人文地景都十分熟稔的她,過去曾經做過馬祖的田野調查、軍事據點研究、口述歷史的工作,有餘力的時候也會帶小規模的導覽,讓來參加的人可以更深度的認識馬祖。即便如此,「我現在懂得還是不夠多,要繼續跟土地學習!」她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