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8日 星期日

部落的族語教育老師

 
袁紘禮 

兩位老師的經歷
  
「剛開始比較辛苦,」Lala 姊是布谷拉夫部落的現任村長,同時也是文化團團員。Lala 在身為前任村長的丈夫過世後選上了村長,擔任這職務之前,他曾經是武陵國小的民族教育講師之一,主要教導學童布農族語。
  
「剛開始就是自己做教材,現在則有原民會的教科書,還可以帶小朋友到戶外、實地的來去教。」他的教學內容著重母語與日常生活、傳統文化的關聯,透過食衣住行這些生活中的元素讓孩子們更容易學習母語,例如講到「食」的部分,就會準備一些食材帶到課堂上,或者「衣」就是介紹傳統服飾等等。至於戶外實作的部分,由武陵國小依循「布農傳統」,隨著季節舉辦祭儀,年初是播種祭,到秋天是進倉祭……Lala 描述:「整個就是輪迴,每一年每一年這樣。因為就是有的小孩畢業了嘛,有的新進來,每年讓小孩子實際去做。」
 
另一位受訪者全曉玉女士在外地擁有多年幼兒園教保員經驗,隨著丈夫來到布谷拉夫部落,原先是教會課輔班的老師,現在則在武陵國小剛開辦的沉浸式族語教學幼兒園[註一] 擔任族語教保員。「我整天跟小朋友在那個空間裡面,只要小朋友跟我講話,我就用母語跟他對談,」全曉玉無論是在教學還是日常互動中,都使用布農族語與幼兒園的小孩子溝通,這就是沉浸式教學的模式。至於課程,透過對話、遊戲、歌謠……甚至是邀請村內耆老等等主題式的方式來教學,一開始的主題從「我」出發,例如小朋友的名字、身體部位器官、家人、生活中的事物等等。
  
除了母語教學外,與小朋友的相處、對他們的管教,也是全曉玉工作中重要的一部分。「有一次我請了部落的一個耆老,他講了二十分鐘全部的小朋友坐得好好的,他很驚訝為什麼小朋友可以坐的那麼好?……是說這就是你平常在跟孩子的互動、建立的關係,平常是怎麼提醒孩子『前面有人在說話的時候,你坐下的整個儀態應該是怎麼樣。』」他說孩子的禮貌是很重要的,並進一步說明教師從心底尊重孩子是關鍵。而教族語、文化時也是,教這些內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讓孩子喜歡上傳統文化,因此在教學時也要從尊重他們出發。全曉玉舉例,「譬如,我不可以用族語罵你,因為這樣族語就會是一個罵人的東西,這樣是不是孩子印象就不好?那我就要用族語誇獎他,讓他知道族語是一個很美的東西。」

面對挑戰
  
各區域間文化的歧異性,包含不同社群的語言詞彙、儀式禁忌等等,使得教族語、保存文化的任務並不容易。全曉玉坦言初來布谷拉夫時面對的挑戰:「我是屬於丹社群,這邊是郡社群[註二],所以在發音上面會有一些出入,就大概百分之二、三十是不太一樣的。我也必須從頭學這邊的話,然後再教這邊的孩子。」
  
全曉玉身為沉浸式幼兒園裡的族語教保員,卻是來自其他社群;其他老師是教師、代理教師、教保員身分。幼兒園除了白天教導孩童之外,晚上還舉辦親子共學的活動,原因即是許多父母過去沒有學過、或成年後到外縣市工作賺錢,所以也不太會講族語。學校希望用這段時間讓他們瞭解小孩學到了什麼,回到家中親子間就多了些共通的語言,藉此塑造出有利於學習母語的環境。青壯人口外移、文化流失的背景下,部落的人們在努力透過族語教育孩子保存、延續族群傳統時,同時也得想辦法縫補上一代人的文化斷層。
  
我們問Lala, 是否因為在部落成長而學會族語?他擺擺手說到:「其實要說,我們現在也正在學母語啊……其實像我們這一代的,也幾乎很多都不懂我們的文化,還有可能平常會話是很會,但是深奧的裡面,可能完全就不知道。」他在準備教學內容時還是會碰到不懂的事情,於是他會去請教部落耆老,了解這些內涵後再帶到課堂上教小朋友。族語的復甦需要部落共同努力,不論的孩童、家長以及族語老師Lala 與全曉玉都在學習如何開口說、如何理解自己的文化。
  
另外,兩人不約而同地談到,欲擔任教師來施行母語、文化教育,仍需面對現行教育制度的框架;同時,這也顯示語言教育本身有其專業。Lala 當初考過母語認證、接下教職時,曾被部落裡一些族語更流利的人質疑其能力,但他回應:「教學不是像我們講話一樣,是要管好小孩子跟課程,都是我們(教師)自己要去掌握的……我不只講母語,我還要做老師,是很辛苦的欸。」全曉玉回憶,在原民會受族語教保員培訓時,有些人因為不認同設計教案等教學模式而離開,當中也不乏擁有豐富文化內涵的人,「他們覺得『我就只是要教族語,為什麼要搞得那麼複雜?』」

語言學習的意義
  
儘管延續文化的任務十分艱辛,卻也改變了他們許多。全曉玉說,自已本來對於文化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在外就學、就業之後,朋友會要他珍視自身族群的文化,加上先後服務過講客家話及台語的幼兒園,讓他慢慢地產生對自身語言的認同以及傳承文化的責任感。現在,不只是工作時,在生活中全曉玉也會用族語與親友、小孩溝通。Lala 則笑說,自己本來只是在從都市搬回到部落的時候考過了族語檢定,就被拉去學校教書,無緣無故地被找去,卻在這過程中卻知道更多自身語言、文化的內涵,這都是他在振興文化時,自已的收穫。
  
推動族語教育的努力已經漸漸受到族人支持,且部落內外也有愈來愈多的人或組織加入這個行列,人群的共識與行動的能量一點一滴凝聚了起來。在此發展中,族語教育的定位值得思考。全曉玉嘆道:「我覺得很悲哀,這好像是把我們的族語當作是外語,不是原本我們應該要學的東西。」Lala 認為學習語言有益無害,英文、族語皆然。不過在現行教育體制之下,民族教育、族語(母語)僅是國民教育下其中一個特色課程,不如英文與中文乃升學壓力下必須學好的考科,乍看缺乏強力的學習動機。然而族語議題不只關於如何去說,而涉及如何思考。族語聯繫著一套文化,其中蘊藏主流語言忽略、難以表述的價值,期待能在族語教師及所有族人的努力下重新活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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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官此指原民會參考屏東縣客家語、國外毛利語及夏威夷語的沉浸式幼兒園之經驗,自 2013 年推動「原住民族語言振興第 2 期六年計畫」中的一項政策。武陵國小之沉浸式族語教學幼兒園自 2016 年 9 月開辦。

[註二]布農族共分為六個群,其中丹社群(Takivatan)分布於南投及花蓮,而布谷拉夫部落所在的台東,與鄰近的南投、高雄地區同屬郡社群 (Isbukun)的範圍,是所有社群中最大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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