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1日 星期一

原住民高山協作員

◎ 許悦、賴禹亘

高山協作員(簡稱協作)又稱「山青」,他們通常任職於特定登山隊,負責照料客人在高山上的大小事,將交通、行李、吃住等一手包辦。協作依照工作類型,主要分為三類:揹工、嚮導、廚師。揹工負責隨隊幫客人背行李;嚮導在前帶隊、注意安全狀況;廚師則將食材提前扛至山屋,在客人抵達後備餐。這樣精細的分工讓協作得以專注於手邊的工作、不必為其他事務費心。

高山協作員的歷史可追溯至日治時期,日本學者受總督府委派調查台灣高山環境時,接觸到布農族等高山族原住民,並雇用他們擔任嚮導、協助登山。而後登山運動逐漸興起,原住民就經常被編入登山隊伍中,他們的山林知識被高度仰賴。戰後,登山運動一度因戒嚴與入山管制等原因數量銳減,後來才又逐漸回升[1] 

賽德克族的雲豹登山隊協作施海龍指出,現今台灣的高山協作員多由原住民擔任,「原住民體力好啊,我們很多人小時候就常在山上跑了!」海龍提到,自己國小一二年級就被家中男性長輩帶上山打獵,學習辨認獸跡、設陷阱,並負責將捕獲的獵物背下山,因此從小就對山林有一定的熟悉感,也鍛鍊出不錯的體能。在勘查古道舊路等地圖上未記載的路線時,也需要仰賴原住民過去行走的記憶與長輩的經驗傳承。[2] 

勞動條件

揹工常面臨因高負重而受傷,一下山就往診所跑,通常最多休息三四天就得出隊,長期下來,身上累積了不少舊傷。「登山同業內協議重量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公斤之間。」「揹工通常在出發前就會確認負重量、依負重量調整裝備。如果突然增加,可能會使揹工受傷。」然而超重的情況時有耳聞,有時是山友走不動,臨時增加揹工負重量;有時是因山難或高山症,揹工得直接背客人下山。高山上各種突發狀況難以預料,揹工們也只能盡己所能地提供協助。

談到揹工的工資與工時,海龍說,依照公司行情,每次出隊通常要背三十到四十公斤,工資則是四千元起跳,並依路程調整;月薪則視負重量、值班狀況而定。工作時段除了當月值班(駐守於某個山莊)外,出隊時間都依照客人的需求更動,揹工通常在出隊前一兩週,有時甚至一兩天前才能得知。目前揹工的退休年齡大約是四、五十歲,如果受傷,原本已不長的職業生涯只得再縮短。雖然說「多背多賺」,硬撐一下就過了,但日後得面對的是大大小小的職業病:膝蓋痛、腳踝損傷、腰椎頸椎椎間盤突出、脊椎受傷等。公司對受傷後的員工會提供醫療補助,也有保險,但是海龍不曾領過補助,「只有骨折那種嚴重的才會去領,我們這些扭到的就只是小傷」。

高山救難

高山交通不便,發生山難時通常會通報山屋管理員、山莊莊主,山青會組成緊急搜救隊,在第一時間出隊救難;有時家屬也會委託由山青組成的登山隊協助搜救。雲豹登山隊的老闆知道海龍天性樂於助人,便鼓勵他加入義消,學習更專業的救難技巧。海龍說,幾乎全隊的山青都加入南投縣消防局成立的山搜義消分隊,「錢我們是不收,大家一個理念就是『能者多勞』,因為人命關天嘛!」

海龍說,高山搜救「很靠良心」,原住民比較直率、單純,看到有人需要幫忙一定會齊心協力地上前協助。海龍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在高山救人的經驗,看見三個山友輪流背一個大姐下山,「那個應該是急性的腦水腫,隨時要掰掰的。所以我那時候看到就衝過去說,來來來,換我換我換我!」「一直背到交到醫護人員手上後,我們就走了。之後聽到消息說,救活了平安了,那種心情是,說不出來的快樂啊,我也不會解釋啦,整天的心情都很爽。」久而久之,海龍養成了助人的習慣,不只是救難,他在小細節上也展現出古道熱腸。鞋子壞了,海龍用燒熱的鐵絲穿洞、編塑膠繩固定;跌倒流血,他就拿出隨身急救包幫對方簡易包紮;護膝、頭巾、保暖帽等小物品更是隨時歡迎出借。

除了救人,每當「路見不平」,海龍也會熱心相助。暴雨過後,步道上經常會有橫倒的樹木、滾落的岩石,山青行經時通常會順手清除障礙物。「一方面是我們用好了自己也走得舒服,例如高低差大的,腳跨上去很吃力,我就加個石頭把它的根基穩一點」「有些事情順手幫一下,就可以造福利給大家,給大家一個很好走的步道。」

入行六年來的心態轉變

海龍提到,自己不推薦朋友入行,「做這一行就是賺辛苦錢,做久了容易有職業病」,負重多,關節常常受傷。此外,高山協作需有比常人高的責任感,還得吃苦耐勞、經歷嚴苛的體能訓練。海龍不曾介紹朋友來公司,「可能跟個性也有點關係,我比較追求完美,想來的人我會要他先去背三十公斤,每天去附近的高山跑和練,練到我覺得可以了,我才會讓他進來做。」

海龍認為,自己現在與五年前剛入行時相比變了很多。海龍回憶起一開始擔任揹工的心態,「我那時候的想法是這個錢好賺,背東西到一個點就可以賺一筆錢。」後來慢慢接觸到帶隊、備餐,「就開始變得越來越投入、專精,比如說背東西,我會不自覺地提升重量,把自己的負重量一直拉到最高,像是救人至少要把他撐住,所以體力一定要保持住。」此外,與客人的互動也需要練習,像是教客人不亂丟垃圾、注意穿著保暖、預防高山症、登山裝備的使用方法等,海龍對客人的照顧更加無微不至。「整個隊伍要去調配他們的步伐,畢竟有些人是第一次爬山。」「而且是在不影響他們的心情下調配」海龍補充道,「有些人自尊心強,如果說『大哥你的體力比較不好,你來我後面走。』人家可能會不爽。」

「最後的專精就是證照,基本的證照(EMT-1初級救護技術員)我們都有了,如果可以的話就再進階,甚至說R1(RESCUE-1急流救生人員)、R2(RESCUE-2急流工作人員)」「這些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而是變成一種興趣、生活的一部份。我現在在山下休息超過三天,就會覺得人生變得空白了,會想著什麼時候上山,或是想著其他夥伴在高山應該ok吧、平安吧,三不五時打電話問候一下。」出隊時,遇到糧食不足的山友,海龍會邀請對方吃自己辛苦背上山的伙食;遇到其他隊的嚮導出狀況,他會立即伸出援手。「做到後面已經不care錢到底賺多賺少,會覺得對山有責任。」

原住民高山協作除了專精於登山技術與知識,還對山林懷有責任感,遇見需要幫助的山友時,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都會盡力相助。問到如何看待這份辛苦的工作、對未來有什麼想法時,「碰到山友不懂就指導、講給他們聽,我就是盡我能力的範圍內去幫忙。」「對這行的未來,我只有一個期許,就是不要再發生山難。」海龍開懷地笑著,總是那麼真誠。






[1] 高旻陽(2014),〈玉山、國家公園與布農人:從獵人、揹工到巡山員〉
[2] 臺灣原住民族圖書資訊中心(2014),〈「重現臺灣登山史中的原住民」座談會〉,取自https://tiprc.apc.gov.tw/blog_wp/?p=10617,201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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