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日 星期二

抗爭者第一人稱自白

◎ 林博謙、許毅全

  本文作者為兩位意識報的編輯許毅全和林博謙,也是新歌聲陳抗活動的計畫與參與者之一,從我們兩位的經驗出發,試圖以內部參與者的角度紀錄活動籌備到結束的過程。後文簡稱許、林。

不滿的集合:人員組成以及活動草創

  9 月 22 日,學生會、學代會和一些校隊代表就台大田徑場受損一事和體育室主任康正男及文化局人員召開記者會,質問場地借用的程序問題和損害賠償責任的歸屬。不料體育室主任語焉不詳、迴避問題又試圖把一切責任攬下來結束討論,文化局代表更宣稱對破壞不知情,整體而言學生沒有收到令人滿意的回覆。同時,這件事在網路上得到了相當高的關注,不少人甚至在 PTT 推文表示願意到場抗議。

  當天晚上,前學代會議長蔡炫錡想以行動阻擋「中國新歌聲」舉行,為此創了臉書群組,並在朋友之間互相拉進了一些成員,組成以現任或過去的學生自治參與者為主的抗爭班底。雖詢問台大的三大異議性社團(濁水溪社、大陸社、大新社),但並沒有收到正面回覆。基於上述因素,群組中許多人可能互相並不認識,也缺乏組織和帶頭衝場的經驗。這個時候,眾人的共同目標就是擾亂活動進行,但發起抗議的動機和目標不太一致,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去釐清彼此的想法。

對陳抗手段的討論與物資籌備

  最初對於抗爭的手段沒有明確的規劃,不同主張從製造噪音、掛布條、夜宿操場,甚至跑操場都有。但大家都同意陳抗要有一定的力度,而不只是發發傳單。場內陳抗比場外更有效果,但若欲進場,就需要正面衝入或是持票入場,於是大家相約先去中山堂領票(票券免費,一人限領四張), 也號召認識的同學一個人拿四張,盡量蒐集票卷。

  這時,群組內開啟了行動是否公開的討論。一般而言,社運衝場為了避免主辦方的防備或干擾, 通常不會在事前公開詳細訊息。但因為網路上和生活圈中學生不滿的氣氛高昂,所以決定公開號召網路參與者加入行動。考量到不是每個參與者都願意進行高強度的抗爭,場內鬧場也不一定會成功, 如果場外有大量人員可以阻擋活動進場的動線,便可達成擾亂活動的效果,發生衝突時也有人可以聲援場內和攝影蒐證。從此時開始形成場內和場外的配置,但行動的具體內容和細節還要依據人數來決定。

  不料隔日早上九點多,票竟已經發完了、群組內的人只收集到 20 幾張票,使得場內的鬧場難度增加。在這之後公開的、較強硬的抗爭慢慢變成必要的一個選項。公開詳細資訊,才能號召到足夠的參與者。這時候網路上的氛圍,讓群組內的參與者相信能夠號召到足夠的台大學生聲援,數量多到足以應對嚴陣以待的主辦方。在訊息傳播上,我們鎖定臉書NTU 交流版和PTT 八卦版與NTU 版。怕文被洗掉,大家特別約定在八卦版要同時推文推到三十推以上來爭取能見度。此後大家開始著手寫論述和聲明稿、聯絡記者。

  物資準備方面,23 號開始著手購買布條、汽笛、油漆、冥紙等抗爭用品。群組成員紛紛表示願意分攤花費。

  對主辦單位對活動現場的各種配置,大家並不是非常了解,從而無法討論詳細的抗爭方法。剛 好一位學代成員接到體育室的通知,說可以偕同廠商勘查場地,林和許兩位去找體育室主任及廠商 勘查後,錄了影片分享給成員們參照,包括舞台前的護牆、出入口的位置、人員配置和維安強度。 大致上來說,總數 200 個工作人員中有 160 位負責外場控管,整個活動只有一個位在舊體前的入口 和一個緊急出口。此外得知入口處會有安全檢查,舞台和觀眾間也會有護牆保護。一般來說,舞台 護牆內會有數位工作人員,不禁讓我們預想翻越護牆會有一定強度的衝撞與難度。

  時至傍晚,一位群組內的夥伴提議活動號召至少需 24 小時吸引關注,於是我們快速整理論述, 成立「中國新聲音,學生權被陰」的活動頁面。並同步在 PTT NTU 版及八卦版發文,結果吸引了比預想更多的回應。

活動前一晚 

  活動前一晚,發起人蔡炫錡在某人租屋處想標語及各種規劃,我們兩位就過去了。

  我們討論了白布條上的標語,以及抗議時的一些目標和應變。因為不確定屆時主辦方會有什麼 應變,也不確定到時候前來聲援的人數,包括如何進場、進場後要做什麼都存在許多未知數。我們 需要估計可能會需要的物品及人力,並且分派下去。最後以活動「有興趣」及「會參加」的人數為 估量基準,擬定「多數人在入口抗議、有抗爭經驗者衝上舞台、一部分的人從維安空隙趁虛而入」 兵分三路同時行動的策略。   

  許原本就認識獨派團體蠻番島嶼社的成員郭潤庭,且從星期五(陳抗前兩天)開始就有流通資 訊,像是領票資訊、舞台的配置圖和維安配置等等。蠻番島嶼社的成員在活動前一晚來到我們所在 的租屋處,經討論後決定呼應前述的進場策略,承擔規劃中最缺乏的衝場角色。檯面上,我們並沒 有打算對外宣稱與獨派團體合作,不過也沒有自我設定成「乾淨」的學運團體,而是在議題呈現上 把統獨放在學權之後的順位。原因是因為我們認為當天必然會有大量的統獨團體表述其主張,且統 獨議題的聲量與渲染性遠高於學權議題,為了讓所有主張都能被聽見,我們選擇在有限的時間內先 以呈現學權訴求為主。   

  「想」標語的過程不只是選擇好聽、好喊的口號,同時也牽涉到成員們對陳抗內容的各種定位 差異。以「釋放李明哲」被好幾次提議要寫在小布條上這件事為例,一般來說,「釋放李明哲」和「還 我體育場」是人權和學權截然二分的議題,不過在把國台辦促成的中國新歌聲活動視為某種文化統 戰的背景下,兩者也可以被連結在一起。但對某些成員來講,此舉可能會模糊焦點,與前述學權為 主的設定也不符,最終並沒有被採納。   

  「寫」標語的過程也出現較為幽微的意識形態差異。例如「昨天我們回家比賽,今天我們回家 食屎」的「食」是台語本來在書寫「吃」的慣用字,但大多數人沒有學過台語的漢字書寫,又受到 廣告、媒體的影響,容易寫成「呷賽」,變成用華語的音來寫台語。有在關注台語文書寫的成員就 堅持不能寫成「呷賽」,但像林博謙和蔡炫錡就比較不在意,認為大家看得明白比較重要。

  為了減少陳抗中的不確定性,群組成員在午夜時分一起到現場二次場勘。除了 在棒球場的網子邊緣尋找可供進場使用的破洞,也到新生南路側的黑布圍場觀察「趁 虛而入」的可能性。沒想到,黑布只要徒手就可以解除,圍場又長達百餘公尺,再 加上整個大場地只有 160 名外場維持秩序,我們因而相信入場絕非難事。 

陳抗當天 

  林博謙、許毅全及召集人蔡炫錡在烈陽下開始在一個租屋處頂樓寫布條。備齊 布條、水泥漆和刷子之後,我們本來以為萬事俱備了。沒想到布條長達十公尺,比 我們想的要長得非常多,如何使用與剪裁變成一個難題。一條布條要價 550,水泥 漆一桶就要 500,算起來一條布條就花掉 6、700,成本比想像中高不少。   

  同時,群組內的其他成員在舊體游泳池前集結,同步處理其餘的布條,完成後 掛到操場的格網上,吸引了不少群眾、統派團體和媒體的關注。正式陳抗前,在籌 備群組內大家達成不接受採訪的共識,怕活動因為不夠全面的發言和媒體的過度放 大被提早定調、暴露陳抗細節或被刻意操作。然而,各家媒體到場後要求採訪,因 為擔心拒訪會影響與媒體的關係,還是交由主要召集人蔡炫錡和許軒瑋於活動入場 處接受採訪。   

  三點五十分,我們突然收到學校要求廠商在四點提早結束表演的消息,這讓預 計四點四十才正式行動的我們面臨抉擇。因為怕在學生表達訴求前就讓學校主動道 歉了事,喪失後續咎責和持續關注的可能,衡量現場狀況,也可以發現有為數不少 的學生已然集結在現場,再加上一位熱心校友提供的大聲公數支及 PA 廣播車都已經 就位,讓召集人蔡炫錡得以在入口處確立總指揮的「聲量」。因此大家就決定提早 號召、提早衝場。林博謙等人主動拿標語到入口處,高喊訴求且集結人群。   

  獨派團體首先衝入會場,讓大家認知到從正門無票進入是可行的。跟隨他們的 腳步,部分陳抗學生抓準空檔衝入會場,中間發生了零星的肢體碰撞。人群約分成 兩三波進場,後續整體秩序得以維持主要仰賴蔡炫琦和他所佔的 PA 廣播車,巨大的 聲量與蔡的持續指揮讓入口的 PA 車猶如堡壘般成為外場指揮中心。門口的戒備時鬆 時緊,試圖進場的人太多時工作人員會放棄驗票,人少的時候還是會強硬阻攔。

  入場後,林博謙和其他組員發現以表演音效之大、活動場地之廣很難靠幾支大 聲公如願形成內場指揮中心,以確認與集結陳抗學生,又沒有足夠的標語、符號, 情急之下決定要求大家高舉學生證來互相識別。在嘈雜的背景音樂中喊了幾波口號 之後,抗爭的學生和獨派一起衝上了舞台中止活動進行,碰巧形成左獨派右學生的 景象。林博謙帶喊了一連串的口號,諸如「上次我們回家比賽,這次我們回家食屎」、 「世大運一走,體育場沒有」、「文化局上下其手,體育室食人夠夠」等等。在訴 求被確實傳達後,蔡炫錡站上舞台作結,並呼籲大家前往舊體參加學校主辦的記者 會持續監督。

小結

  「中國新聲音」事件其實是非常具延展性的議題,雖然以學權為起點,但可以 延伸到更多更大的討論裡面。例如:「抗爭擺在中台關係的框架裡頭該如何檢視? 如果這個活動的確具文化統戰的性質,那我們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因應?」或「這次 借場凸顯的行政問題專屬於台大嗎?如果不是,那在場的非台大抗議學生是以什麼 樣的立場參與抗爭?如果在台灣其他大專院校發生類似情況,又該怎麼去思考學校 與學生的關係?」由於現場的群眾凝聚力有限,學校即將召開的記者會又壓縮了學 生的反應時間,所以不太可能在呼口號之餘進行很細緻的討論,更不可能帶到前述 的後續議題。最終學生前往體育館,將舞台留給獨派的團體。   

  就現場的群眾而言,他們的動機與行動之組成異質性其實相當高。從新聞畫面 觀之,很多學生都拿了台獨旗,但未必每個學生平常都關心高度政治化的議題。同 時,跟著喊學權口號的群眾,也未必都是時時關注學生處境的校內人士。群眾中有 關心與不關心統獨立場的學生、有支持台大學生的社會人士和外校同學、有積極關 注統獨議題的社運人士等等,但旗幟和口號並沒有完全代表到所有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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