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也禎 黃湄評
寒假重回大南埔,我們在當地訪問了多位「外籍新娘」,藉由一次次的訪談,研究「外籍新娘」在大南埔的情況。走在村莊,她們臉上可沒有明顯特異的標籤寫著我是「外籍新娘」,我們必須透過居民的介紹或是仔細的辨認那些美麗的臉龐,才能分辨「我們」與「她們」。
來自越南永隆的武氏貝五姊姊,有一頭亮麗的直髮,金色的長穗耳環掛在白皙透紅的臉蛋旁很是別緻。她的女兒在她丈夫旁繞阿繞的,好像一隻小翠鳥在大樹下愉快的飛翔。她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像草地裡的花。認識姊姊是在村裡廟前的廣場,初次聊天彼此都不太自在,突如其來的搭訕讓她的回答溫柔又簡短,但在隔天進一步的拜訪中,她已能自然的談起自己的生命經驗,反倒是我們的國語因為緊張而不流暢,青澀的訪談中,竟是我們外地人的身份更明顯了。
談起她是如何結識丈夫的過程。村裡有個阿姨是以跨國婚姻的介紹人為業,在她十八歲時就不停到家裡拜訪,詢問她是否願意上胡志明市與台灣男子相親,當時姊姊認為婚姻對她還很遠,更何況她對台灣完全不瞭解,在異國結婚生活,對於一個初成年的少女來說,顯得陌生遙遠,年輕的她還因為這位媒人的一再拜訪詢問而惱哭了,直到二十四歲,家鄉有越來越多嫁到外國的女子回鄉宴請,場合十分的熱鬧,也越來越多人帶回她們生活在台灣的經驗,姊姊不再抗拒跨國相親,在「阿姨」的介紹下,從鄉下坐車來到越南的最大城市「胡志明市」,隻身一人長路漫漫,顛顛簸簸,希望可以找到幸福的歸宿。
姊姊有過兩次的跨國相親,在與現在的丈夫相遇之前還認識過一位台灣的男子。第一次的跨國相親,一次五個女孩子進入房間,前面坐著一個男人和他的母親,還有女方和男方的媒人(兼翻譯)。台灣男子非常喜歡姊姊白淨乖巧的樣子,男子的母親喜歡的是另一個年約十八、十九歲的年輕女孩,便透過翻譯告知武氏貝五姊姊結果,姊姊就回到了旅館休息。沒過多久,卻接到媒人的電話,希望姊姊能再去一趟,因為男子的母親開始挑剔原本選中的女子,不準兒子娶她,要求要重新看看姊姊。於是姊姊又再次回到他們母子面前,男子的母親將姊姊左轉轉、右轉轉,看看手又看看腳,仔細觀察姊姊的體態能否生孩子,就這樣,明日就結婚吧!
因為男子在當地停留的時間有限,遇見姊姊時已經到了胡志明市好幾天了,準備婚禮的一切是那樣繁瑣複雜,又要在男子停留越南的一週內完成,從相遇到決定見面,所有的事情都發生的很快。姊姊打電話通知家鄉的父母親戚,好讓他們早早訂車啟程來參加婚禮,接著和媒人、未來的丈夫和婆婆一起上街採買所有的結婚用品。姊姊在此時,是相信這名男子與她的母親會成為她的未來的丈夫和婆婆。
「她不高興!」
「我牽著她的手,媒人拉著我的另一手要走,要去準備其他事情,我的手就放開了。」
「她因為這樣就不喜歡我了!」
媒人為了帶姊姊去準備其他事,卻意外的讓姐姐的手脫離了未來婆婆的手中,令男子的母親十分的不悅。
就在婚禮的前夕,婚禮所需的物品都已備齊,就等明日兩人舉行婚禮。男子的母親裝病,希望婚禮可以等她病好後再舉行,企圖拖延兩人即將成婚的事實。男子也知道母親在鬧脾氣,只是裝病,況且她是他真的非常喜歡的女孩,希望媽媽在家休息,讓這場婚禮也可以照常進行。母子雙方因為各自的堅持互相對立,成為無法打破的僵局。
「我就跟她說這樣我沒辦法嫁了,因為她媽媽不喜歡,這樣嫁過來以後也不會快樂呀!」面對這樣的情況,姊姊向媒人表明了她已無意結婚。
無法與自己喜歡的人結婚,加上母親之前就已多次阻撓男子的婚姻,來越南已經好幾天了,幾次的姻緣就這樣硬生生的被打碎了,種種的委曲在這時都湧上心頭。面對任性的母親,深感疲憊無力的男子就這樣在媒人和姊姊面前哭了起來。
「他真的好可憐噢,我看那麼可憐的樣子也哭了,媒人也哭了。媒人知道她媽媽之前有好幾次也這樣,也覺得他很可憐啊,我們三個都哭了。」
「他真的很喜歡我,但她媽媽不喜歡我,這個樣子我不能嫁過來。」
決定不結婚的姊姊再次回到旅館,打了通電話回家,告知父母親戚們不需要趕來胡志明市了,因為她已經取消結婚了。雖然家中的人感到錯愕,可是他們也沒有特別說什麼。至於男子,在姊姊之後,又和另一名越南女子論及婚嫁,晚上便要行房。只是這次,男子的媽媽卻在午夜十二點時,敲了他們的房門,遞給男子一塊白布。這條白布是男子的母親要檢驗女生是否還是個處女。
「說是上面有紅紅的就可以,沒有就不行。」
於是,男子又不能結婚了。即使婚禮的一切都已準備周全,兩人更有行房之實,母親一句無理的要求,說定的婚約也能半路喊停。要不是在媒人的遊說之下,男子的母親更想就此打發這名女子離開。最後,這個女子拿著之前為了結婚所購買的物品而離去。
幾天之後,這名男子突然約姊姊去吃早餐,還答應姊姊:先把媽媽帶回台灣,再回越南來娶她。希望姊姊可以不要再相親,也不要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只要等他回來,和他結婚。
即使知道這名男子是真心喜歡自己,也非常照顧自己,但姊姊還是拒絕了她的請求。「有緣無緣一切隨緣,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可能就是我跟他沒有緣份吧!」
因為SARS的緣故,這種跨國性的相親大概沉寂了一個月。或許這種沉寂,其實是序曲,一段幸福樂章的前奏,悄悄地,幸福跟在後頭。姊姊又回到了胡志明市。這次的相親一次進去五個女生,有緣份的就可以留下,沒有緣份的就只能再覓下一段良緣。而這次的相親對象,在姊姊仍在等待的時候,便耳聞其他女生說他很帥,可是姊姊非常的緊張,進去房間的時候都不敢抬頭看他。頭低低的她在女生中反而顯得特別,其他的女生費盡心思要吸引注意,只有緊張的姊姊一人羞怯的在一旁站著。男子便留下姊姊與他聊天。而這位帥氣的男子就成為姊姊現在的老公。
互相認識之後,他們倆在胡志明市玩了幾天,訪談的時候,姊姊還拿出當時出遊的照片和婚禮的照片,一邊害羞,卻又掩不住臉上開心的表情向我們解說當時交往的狀況。照片中,只見海邊相擁的兩人身影,其實毋須姊姊的說明,我們第一次見到他們一家三口在廟前廣場散步的情景時,就已被這名女子的粉紅空氣吸引。
「是開滿小花的背景阿!」我心中如此說著。
姊姊的老公很珍惜姊姊,堅持在永隆、胡志明市和台灣這些地方都要宴客,因為他認為結婚是一生的大事,希望可以給姊姊一個最美的回憶。還跟岳父岳母保證,縱使他家並不那麼有錢有勢,可是他不會讓姊姊餓肚子,他會好好的照顧、珍惜姊姊。
提及她來台灣後與夫家的相處情況和適應異國的婚姻生活,姊姊都說還好還好。在大南埔附近也有相親時結識的好朋友,之前也有工作可以排解時間。或許有些不安、有些寂寞,但夫家的親友都對她友善的照顧。
「我打電話給我媽媽,說這邊對我比她對我好太多了!(笑)」
「做錯媽媽會罵我,這邊不會。」
〈此時,婆婆剛好回家,發現姊姊因為訪談而忘了廚房的蕃薯,燒焦的氣味滿屋,婆媳兩人笑談一陣,姊姊又回到訪談中,開心的說她午餐也不用煮!〉
在大南埔的採訪中,並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是如此的幸福,因為雙方的經濟狀況或個人的生命際遇而產生問題的也有,但總會在這些女子身上找到堅強的氣質,面對不幸她還是可以與孩子嬉笑,工廠裡也見到她們忙碌勤快的身影,幸運的姊姊十分珍惜現在的生活,即使說不上富有,但一家圓滿快樂就是幸福了。她們不會花太多時間述說自己初到台灣的寂寞或不適應,回答不是「還好」就是「台灣太冷」,或許我們受停留的時間限制無法做長期的田野訪談,瞭解的深度和廣度有限。但寫出這篇生命紀事是想打破一般人對於「外籍新娘」的刻板印象,她們和我們沒有太大的差別,更別說是社會問題的製造者了。只有更深刻的瞭解,才能讓「我們」與「她們」之間的界線逐漸消融。